魏烈祖明皇帝太和三年(公元229年)
夏,四月,丙申,吴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黄龙。
这一年,孙权也登基做了皇帝。至此,“三国”才算是名副其实。
孙权做皇帝比曹丕晚了九年,比刘备晚了八年,这事让清代的王夫之很感慨:对比一下人家孙权,看看你刘备都做了些什么?曹操称魏王,你就称汉中王; 曹丕称帝,你也称帝。汉献帝还没死你就发丧,为自己登基创造条件,费诗陈明大义指出不宜称帝,你个小气鬼就把人家贬到老少边穷的地方。你既然借着大汉的名声做皇帝,为什么上了台以后“无一矢加于曹氏”?
样板戏《沙家浜》里,沙奶奶怒斥胡传魁、刁德一:“你们号称‘忠义救国军’,为什么见日寇不发一枪?”
看来“发一矢”和“发一枪”都有试金石的效果,光口头讲是没有用的。
孙权素怀帝王之志,为什么迟迟不加冕登基?估计还是从现实的考虑出发,认为不出头为好。一开始不挑战曹丕的地位,看能不能捞更多的实惠。等到刘备死后,孙刘再结盟,诸葛亮一出祁山,孙权伺机发动了石亭战役,重创曹休,势力最强的曹魏反而屡遭攻击。“一强独霸”的趋势在逆转,“多极鼎立”的趋势更加明朗,孙权心里话,咱也整“一极”吧。
从当时的疏奏和议论中可以看出,有不少人有重回到战国时代的感觉,当时除了诸葛亮高调宣传“汉贼不两立”,更流行的是维持现状的保守主义心态。灭蜀之后司马炎登基,即使在晋帝国内部,主张继续维持晋吴分裂现状的也是多数,司马炎起初为统一做的准备工作,很多都是在“地下”状态进行的。
当时单纯反对天下一统的人不多,但反对战争的人比较多,所以“不统不武”成了一种很流行的思潮。我们都知道《三国演义》的关键词是:“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其实,这句话也可以这么讲:“天下大势,合久难分,分久难合。”
如果当时是因为厌战所以容忍分裂,那么今天我们会不会囿于“和平”这样的意识形态,而导致台海统一无期呢?
孙权称帝,对曹魏是个政治挫折,对刘汉是个政治难题。孙权虽然不停地犯境侵扰,但名义上还接受着魏国封的“吴王”,现在连这个虚名都不要了,这对魏国来说是个意料之中的挫折。孙权做了皇帝,对强调“一个汉天子”、“我是唯一合法”的蜀汉来说,自己的战略盟友公开“僭越”确实是一个政治难题。孙权知道这对蜀汉是个挑战,所以专门派使者到成都,提出了“并尊二帝”的方案,咱们“一边一帝”。成都内部这下肯定要吵架了,有人就提出来,我们不能用原则做交易,应该“显明正义”,和孙权“绝其盟好”。
其实真正面临挑战的是诸葛亮,他既要以政治博弈的现实考虑问题,又要维护“汉贼不两立”的原教旨理想主义。现实本来就比理想更现实,诸葛亮先是谴责了孙权“有僭逆之心久矣”,但马上就把现实问题摆在大家面前:“国家所以略其衅情者,求犄角之援也。”
诸葛亮坦承:我们现在不可能也做不到先灭了孙权“乃议中原”——先帝就这么办了,吃亏了不是?诸葛亮和所有的中国政治家一样,都能从历史经验中找到自己妥协的正当性,他说:“昔孝文卑辞匈奴,先帝伏与吴盟,皆应权通变,深思远益,非若匹夫之忿者也。”
这就是政治,需要忽悠老百姓的时候,革命理想高于天,大道理讲得啪啪响;遇到现实的问题时,马上“应权通变”,变通的台阶随时就能找到,越是高举理想旗帜的越能妥协,妥协的幅度越大。毛泽东对尼克松就说他喜欢右派,愿意和反共最勇猛的共和党领袖尼克松打交道。因为他深知,越是政治色谱处在两个极端反而越容易媾和,双方鹰派出面和谈比鸽派谈得更扎实,更有实现的可能性。巴以关系是这样,将来台海两岸恐怕也是这样。
有一个历史细节很有意思,诸葛亮派卫尉陈震回使吴国,双方勾兑了一个“密约”,内容是瓜分魏国:“约中分天下,以豫、青、徐、幽属吴,兗、冀、并、凉属汉,其司州之土,以函谷关为界。”
苟合在一起的人们也需要愿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