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世祖文皇帝黄初二年(公元221年)
丁巳,遣太常邢贞奉策即拜孙权为吴王,加九锡。
……
邢贞至吴,吴人以为宜称上将军、九州伯,不当受魏封。吴王曰:“九州伯,于古未闻也。昔沛公亦受项羽封为汉王,盖时宜耳,复何损邪!”遂受之。吴王出都亭候贞,贞入门,不下车。张昭谓贞曰:“夫礼无不敬,法无不行。而君敢自尊大,岂以江南寡弱,无方寸之刃故乎!”贞即遽下车。中郎将琅玡徐盛忿愤,顾谓同列曰:“盛等不能奋身出命,为国家并许、洛,吞巴、蜀,而令吾君与贞盟,不亦辱乎!”因涕泣横流。贞闻之,谓其徒曰:“江东将相如此,非久下人者也。”
这个时期的孙权状态很好,一是对外交往心态平和,二是对内节制宽严得当。
孙权“称臣”于曹操,接受曹丕加封的吴王,身段都很柔软(但对曹操父子反复要求质子均予以回绝),得悉刘备要发兵,也马上派遣诸葛亮的哥哥诸葛瑾,卑辞请和。人到四十的孙权,看问题看实质,不图虚名而求实利,赤壁大胜,江陵收复,都是以小博大的胜利,越是得到实惠的人,心态越好。
曹丕加封孙权为吴王,刘晔反对,认为“王位去天子一阶耳”,现在孙权做破虏将军,已然不服从我们,再“崇其位号,定其君臣,是为虎傅翼也”。
曹丕为什么会封孙权为吴王呢?从策略上,可能是为了招降刘备,这和今天给香港“特别”的地位以待台湾是一样的。这种做法,有羁縻的意思,也有“以大事小以仁”的用意,当然,这种变通的做法会和国家政体有所冲突。这也反映出曹丕的心态,对武力统一有了保留,试图通过政治手段实现和平统一,也是一国两制,对魏实行郡县制,对吴实行封建制,让孙吴先从形式上和中央统一起来。
孙权的部下也有反对者,他们不愿意接受曹魏的加封,孙权对他们解释说:“盖时宜耳,复何损邪!”他告诫大家要韬光养晦,暂不出头,咱们先给曹丕做两天小弟又何妨,关键是要发展自己,发展是硬道理。
代表中央的使者邢贞到来,牛气烘烘不下车。张昭正告他:“不要以为我们没有核武器哦!”邢贞同时看到孙权手下的大将们反魏情绪高涨,邢贞和同行的部属感慨:“看来东吴只能是‘面临共同挑战的伙伴’,实质上还是潜在的竞争对手。”
孙权以柔软的姿态,和曹丕形成了G2共治的局面,在三国游戏中,把刘备边缘化了,成了人家两家“面临的共同挑战”。孙曹两家和中美两国一样,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在刘备进攻孙权的时候,曹魏内部也有人建议从后面进攻孙权,曹丕坚定地否决了,打定了“先蜀后吴”的主意。
孙权既没有像曹操一样,手里有个汉天子;也不像刘备一样,打着汉帝后裔的旗帜。曹、刘都有政治资本,反过来也都受到一定的束缚,孙权没有这些冠冕堂皇的东西,也就可以潜伏下来,不急于宣示自己的战略目标。孙权是最后一个称帝的(公元229年),这对于一个素有帝王之志的人来说,应该是相当克制的,也说明他一直保持着冷静慎重的态度。
孙吴集团对曹魏有赤壁大胜,对蜀汉有荆州大胜、彝陵大胜,军事上一直没有受到重挫;在外交上,也一直是别人争取的对象,曹、刘从来没有联合起来对付过孙权。应该说孙权在军事、外交上一直得分,一直有正向积累,但是孙氏家族任侠意气,有武功少文治,在军事外交上人才济济,周瑜、鲁肃、吕蒙、陆逊皆当世之选,更难得的是,孙权都能发挥他们的特长,所以才有不败纪录;但在内部治理上,张昭、虞翻等确非治国大才,且孙权对文臣不似武将那般尊重优宠,所以,守则有余进则不足。当然,客观地讲,孙权占的地盘不具备统一的资源禀赋:《三国演义》说东吴得“地利”误导了不少人,其实东吴的地利,只是不受攻击的地利,并不是争雄天下的地利。东吴所辖地区,以今天的经济地理看,是中国最富庶的地方,但在当时却不然,江南的开化开发,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而东吴正是这漫长历史进程的重要的启动者。孙氏父子率领的是一个剽悍的军事集团,一直为生存而战斗。对外有北方的曹魏、西部的蜀汉,内部还有“山越”——社会形态还处在部落阶段,还没有彻底地农业化(未服王化)。
中国社会从封建时代(早期是原始部落,中后期是中央封建割地自治)进入专制时代(郡县制度,行政司法管治到位)是一个很漫长的阶段。从北方来讲,从商鞅变法到秦皇汉武,历经两三百年才算完成;南方的演进,可以延续至雍正“改土归流”以及到新中国成立以后解放农奴。经常有人说中国人没有开拓殖民精神,其实也未必。对于中国来说,南方有大片国土可供“农业化”(和今天的工业化相对,包含了政治制度、意识形态和生产力水平),所以也就不必远求。如果没有西方的工业化的帝国主义,我们的农业化帝国主义也许会慢慢一直开拓到南洋。
所以,从大历史的视野看,孙吴集团对中华民族的历史贡献是巨大的。曹操的历史功绩在于消弭战乱,安定百姓,说来也不过是“复原”,而孙吴为形势所迫,做的却是“开拓”的工作,至于刘备,不过是历史上的机会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