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安皇帝建光元年(公元121年)
尚书令祋讽等奏,以为“孝文皇帝定约礼之制,光武皇帝绝告宁之典,贻则万世,诚不可改,宜复断大臣行三年丧”。尚书陈忠上疏曰:“高祖受命,萧何创制,大臣有宁告之科,合于致忧之义。建武之初,新承大乱,凡诸国政,多趣简易,大臣既不得告宁而群司营禄念私,鲜循三年之丧以报顾复之恩者,礼义之方,实为雕损。陛下听大臣终丧,圣功美业,靡以尚兹。《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臣愿陛下登高北望,以甘陵之思揆度臣子之心,则海内咸得其所。”时宦官不便之,竟寝忠奏。庚子,复断二千石以上行三年丧。
袁宏论曰:古之帝王所以笃化美俗,率民为善,因其自然而不夺其情,民犹有不及者,而况毁礼止哀,灭其天性乎!
在邓太后生前死后,关于二千石以上官员要不要因为父母死亡开缺丁忧,朝廷还是折腾了一下。
“旧制:公卿、二千石、刺史不得行三年丧,司徒刘恺以为‘非所以师表百姓,宣美风俗’。”邓太后采纳了刘恺的建议,“初听大臣行三年丧”。
手头没有工具书,不知道这里的“听”是不是可以作“任由”讲,就是说,以前公卿大臣是不能因为父母死亡而回家守孝三年的,大臣们都是拿高薪的,你回家守孝歇着了,工资还照开,皇家的管理费用增加,那是相当不划算的,所以,一般都是号召高管们化悲痛为力量,坚守工作岗位。但是,汉帝国打开国之初起,就把“孝”作为执政的理念,我们看到凡是皇帝死了,都要谥个“孝”字,孝文、孝景、孝武……“孝”字一贴,光芒万丈。朝廷的大官们要“师表百姓”,所以也必须突出一个“孝”字,怎么才是孝呢?圣人说,孝是“无违”,老百姓说,孝顺孝顺,孝就是顺,顺就是孝。但是这个“孝”的原教旨主义不好体现,外人也不容易看到,所以,中国人不是把好的理念落实到行动上,而是落实到标签上。标签一贴,万事大吉。
贴什么样的标签才能证明我孝我存在呢?扮苦瓜脸守在父母的坟前三年不动摇,这样可以证明你丫是孝子。为什么是三年而不是一百年也不是一年呢?因为圣人说过“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这样,丁忧三年、守制三年……这样的行为艺术就被创制出来了。这个标签一贴,孝的充分必要条件就都具备了。
老百姓吃饱饭了就讲究礼节了,皇家有银子了,也就不在乎高管们带薪休丧假了。所以,邓太后采取了很稳健的做法,“听由”大家守孝三年,好像是不反对也不鼓励。你回家守孝了,帮俺宣传精神文明;你不回家继续上班,帮俺节约物质财富。所以,“初听大臣行三年丧”挺好。
邓太后死了,安帝刘祜小朋友在“反邓派”的簇拥下亲政。刘祜当时只有十三岁,但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个真理在他身上也得到充分体现。有位杜叔叔说了声“皇上大了,可以亲政了”。结果被邓妈装在麻袋里一顿乱棍揍个半死,这事不能不在小皇帝心中留下仇恨的种子。所以,邓太后一死,洛阳政局就开始翻烧饼,凡是反邓的都要重用,凡是亲邓的都要铲除。在这种执政理念下,“大臣行三年丧”这事看来也得“拨乱反正”,于是亲政以后的小皇帝终止执行这个制度。
关于官员丁忧出缺的事,后来怎么演变,锐圆没有研究,不好细说,但读明清历史知道,这个制度在后来已经是神圣不可侵犯了。要说丁忧,也是政治生活中的一个变数,官做得好好的,正在兴头上,爹妈不争气,一下不小心死了,就得回老家,任谁也没商量。明代的张居正,权大势重,正威的时候,突然老爹死了,这家伙相当于按了暂停键,再好的节目也得停下来。遇到这种情况,要么立马腾位子,要么由皇上出面“夺情”——也就是移孝作忠,党和国家实在离不开您哪,拜托您化悲痛为力量,为帝国努力干活——心里话,你回家也不可能真的搭个草棚子守在坟墓旁,也还不是闲着?
有意思的是,大臣们有丁忧一说,皇帝本人却不用丁忧,先帝半道崩殂了,太子爷马上宣誓就职,最多派个不听话的哥哥弟弟替自个儿到老爹的陵园守着。北京的皇陵去看过,像锐圆这样积劳成亚健康的主,到那里住个三年,没事看看书倒也不错。
大臣丁忧,职务中断,这对他们造成的损失是相当大的,如果被政敌利用,甚至关乎性命前途。所以,想要长久做官做长久的官,要么得拜托爹妈早死,要么得祷告爷娘长寿,爹娘死得不是时候,做官的儿子不是悲痛,而是气愤。这项制度到底是增进了孝道还是损害了孝道,真是鬼知道。
过去是家国同构,孝子出忠臣,所以国家强调“孝”,至于实际效果如何那是另外一个问题。现在简单了,“祖国,我的母亲!”忠孝咱一并就解决了。领导干部也不必再搞什么丁忧了,否则,组织部门还得给干部的父母建档,父母身体不好还不能重用,这玩意儿多耽误国家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