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安皇帝延光四年(公元125年)
庚申,帝至宛,不豫。乙丑,帝发自宛;丁卯,至叶,崩于乘舆。年三十二。
皇后与阎显兄弟、江京、樊丰等谋曰:“今晏驾道次,济阴王在内,邂逅公卿立之,还为大害。”乃伪云“帝疾甚”,徙御卧车,所在上食、问起居如故。驱驰行四日,庚午,还宫。辛未,遣司徒刘熹诣郊庙、社稷,告天请命;其夕,发丧。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以显为车骑将军、仪同三司。太后欲久专国政,贪立幼年,与显等定策禁中,迎济北惠王子北乡侯懿为嗣。济阴王以废黜,不得上殿亲临梓宫,悲号不食;内外群僚莫不哀之。
甲戌,济南孝王香薨,无子,国绝。乙酉,北乡侯即皇帝位。
公元125年,距后汉光武皇帝宣布称帝正好一百年。
这一年,三十二岁的汉安帝刘祜去世。
后汉的皇帝大多冲龄继位,没有亲爹做榜样,没有父皇传帮带,多为左右所左右。政局不时地翻烧饼,帝党(皇帝+宦官)和后党像是坐上跷跷板,你上来我下去,我吃肉你砍头。
安帝死后,安帝的皇后阎氏升格为太后,多年媳妇熬成婆,不免要向前辈邓氏学习看齐。问题是,权势富贵可以攀比,悲惨的结局也要考虑一下啊,邓太后一家殷鉴不远,但对早已跃跃欲试的阎家来说,威福自用是什么后果,他们根本不会去考虑。权力让人短视,或者说权力让人胆壮,即使想到有可能出现的挑战和危机,但总认为权力在手,什么都能摆平,前面倒下去的都是笨蛋。这种权壮奸人胆的事,在今天也是屡见不鲜,在这方面,人是不会长记性的。
阎太后和她的兄弟这一次玩得更狠,皇帝死了,不立皇帝的儿子刘保,反而找了另外一个本家子侄代替,这不论在什么时候,不论在皇家还是在民间,这都是一种倒行逆施。
阎氏所立的小孩子北乡侯刘懿在皇帝位子上待了七个月,他的地位没有被当代人和后世史家认可,帝系表虽有提到,但一般不上排名榜。
刘懿死了以后,阎太后和她的兄弟没有意识到危机逼近,没有很快地再立新君,这为政敌留下了机会。
十九位太监割衣为誓,发动武装政变,拥立被贬为济阴王的刘保,刘保是安帝的亲生儿子,是为顺帝。这次政变的正当性按传统观念应该是无可指责的,但由于是太监发动,拨乱反正的意义似乎有所折扣。
阉人社会地位低,在人们的心目中永远难脱卑贱的印象,所以,不要说皇帝了,就是一般的大臣,都以阉宦举荐不齿。历史上成功变法的商鞅、完璧归赵的蔺相如,都是内监举荐,后来都因此被人看不起。顺帝刘保是宦官拥立的,在历史上犹如戴顶绿帽子一样,抬不起头来。
和帝以降,外戚窦、邓、阎、梁相继左右朝廷,威福自用,其间,宦官也掺和进来,政治大坏。表面上皇帝是姓刘的在做,但实际上,就和今天的多党政府一样,刘家和这几家外戚是在轮流执政,分享权力的红利。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轮流执政,权力交接不可能程序化,于是党同伐异刀斧相向就成了必然。
吸收民间的精英到朝廷,特别是基层的知识分子,不管举荐还是科举,是专制皇帝权力基础得以稳固的重要举措,也是合法性得以加强的象征。皇帝也得代表全国人民的利益,代表先进生产力和先进文化,这种代表性最明显和有效的形式就是吸纳基层的精英。这一时期,皇帝、外戚、宦官在宫里内斗,忙于“家务事”,虽然说皇帝的家事就是国事,国事也是家事,但终究家事和国事还是有所区别。宫中、朝廷也是有所区别,宫中内斗不已,三公九卿以及朝廷官员整体而言成了看客,虽然不排除很多大臣卷进了宫里的争斗。
士大夫作为整体一个阶级,貌似在参政议政,这一时期实际上是被隔离在外的,是被边缘化的,他们始终找不到立国安邦的自我价值,兑现不了治国平天下的社会理想。帝王家鸡零狗碎地争斗不休,一轮又一轮,几十年不变,每到关键时候,说话算数的不是大舅子,就是小舅子,要不就是身边的太监差役,这种压抑无奈的气氛,影响着当时的士风士气。“虽中兴在运,汉德重开,而保身怀方,弥相慕袭,去就之节,重于时矣。逮桓、灵之间,主荒政缪,国命委于阉寺,士子羞与为伍,故匹夫抗愤,处士横议,遂乃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核公卿,裁量执政,婞直之风,于斯行矣。”(《后汉书·党锢列传》)
近代史家吕思勉论及后汉士风,以“矫激”一词形容,这个词,在今天有一个同义词起码是近义词,那就是“愤”。什么人会愤?大家说,年轻人会愤,要不怎么叫愤青。锐圆以为,看到闻到吃不到的人才会愤,和年龄基本无关。吃到的不愤,看不到闻不到的也无从愤起。
士风矫激,愤人增加,是专制政治的副产品,当然这里面有个前提,就是信息的适度公开。后汉以来,公学私学办了不少,从京师到乡村,士大夫官员和在家乡的读书人互通信息,虽然没有报刊没有网络,但是信息交流是有的,最高统治者言行不一,把持权柄吃独食,会让得到承诺的士大夫激愤起来,各种怪僻的行为也会多起来。
士风矫激,其实很好治,皇上索性把话说白了,江山是老子的江山,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永远不会搞你们想的那一套,你们别他妈瞎操心了。清初盛世的几位皇帝,就深谙其理,也是这么处置的,把明朝末年的士风三下五除二就扭转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