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宗孝明皇帝永平二年(公元59年)
春,正月,辛未,宗祀光武皇帝于明堂,帝及公卿列侯,始服冠冕、玉佩以行事。礼毕,登灵台,望云物。赦天下。
三月,临辟雍,初行大射礼。
……
十二月,护羌校尉窦林坐欺罔及臧罪,下狱死。林者,融之从兄子也。于是窦氏一公、两侯、三公主、四二千石相与并时,自祖及孙,官府邸第相望京邑,于亲戚功臣中莫与为比。及林诛,帝数下诏切责融,融惶恐乞骸骨,诏令归第养病。
关于后汉以来儒学和政治的互动,看了一些前人的论述,还是晕头转向。
我发现,最能把人搞晕的,就是理论和学术,尤其是中国这种微言大义的学术,各有各解,莫衷一是。
西汉的儒家学说,某种意义上体现了士大夫皇帝的一种制约,他们创建了天人感应的理论,把天象灾难的解释权拿到手,和皇帝的行为挂起钩来考核,日食一次教训皇上一次。后来,刘家子弟确实荒唐得不成样子,所以又出现了让刘姓皇帝让位的说法,“再受命”的思潮在后来颇为流行。
王莽实践了一次“再受命”,结果他治理国家没有水平,天下大乱。
新、汉之际,人心惶惶,所以谶纬流行,大家都在利用这玩意儿,给自己制造舆论。到了后汉第二代的汉明帝,谶纬不甚流行了。谶纬这种东西乱世有需求,到了治世,天下定于一,皇帝由我坐,再出那么多蛊惑人心的预言,就会直接威胁到当下的政治稳定。稳定高于一切,学术不管是官方的还是民间的,都得统一到这个中心上来。
刘秀和他的子孙当时有一个不能不思考的课题,为什么中央会出现修正主义?为什么王莽可以篡夺俺们刘家的天下?以后再出现王莽这样的野心家,应该怎样防止他们上台?
儒家学说作为国家的意识形态,这面旗是不能更换的,这是一条基本原则,两百年不变。但是,学术要为帝王家服务,要为当下的政治服务,要与时俱进,和政治社会实践相结合。总之,要急皇帝哥哥所急,想皇帝哥哥所想,为解决万岁的内心焦虑而理论创新。
首先,“再受命”这一类东西,绝对是精神污染,谁再鼓吹就让谁下狱死,这是红线,不许碰;“天人感应”之类,也最好少宣传,这玩意儿皇上不好控制,容易被一小撮坏人利用。要让思想统一,最好的办法——没错,办学校!
统一教学大纲,统编教材,再加上思想上靠得住的教师队伍,关键最后一条,思想合格的学生毕业以后可以做官,齐活。
刘庄上台以后,第一件事是“关心”前太子哥哥,哥哥挺配合,来年就“翘”了;第二件事就是临幸“辟雍”,举行盛大的仪式,宣示帝国尊师重教的基本国策。
“明堂”、“辟雍”都是复杂的专门建筑,复杂程度估计和正负电子对撞机差不多,不知道是尧、舜还是周公设计的,后来失传了。但是要大兴儒学,没有这样的建筑又不够专业正规,所以,在汉武帝时代,就嚷嚷着要修明堂,因为没有图纸,还有些别的原因后来没有修成。到了刘秀晚年,明堂、灵台、辟雍等都建好了,没有这玩意儿就跟没有国家大剧院和国家体育场鸟巢一样,你怎么搞高雅艺术?怎么办奥运会?
汉明帝刘庄,在学术上没有什么自己的特殊见解,他只是通过一系列的公开活动,告诉百官和老百姓,他在做一件事情:尊重儒术;他把自己的老师桓荣封为国宝,天天捧着,给了他一切能给的荣誉。老师病了,他去探望,流下难过的泪水;老师死了,他亲自送葬,皇帝身体力行,就是要告诉大家一件事:敬重权威。
后汉时期,洛阳的太学规模很大,这是现在考古工程证明了的,太学遗址在河南省偃师县佃庄乡太学村附近,东西两区共有约五万平米。皇帝临幸辟雍,仪式很庄严,做得非常有仪式感,这就有点向宗教靠拢了。通过仪式养成一种执敬的人生态度,思想上的钉子户就没有了,造反派也就不会出现了,像王莽那样擅自解释经典的野心家也就失去生长的土壤了。
太学建成,一是民间的研究经典的专家会边缘化,对经典解释(这从来就是一件重要的事)的话语权归于了朝廷。大量的年轻知识分子到京师求学,一方面对帝国笼络人才有好处;另一方面,也容易让知识分子集聚起来。这也是个麻烦事,汝南太守欧阳歙“度田不实”,下了大狱,他的学生有千余人静坐。对于当权者来说,不办教育不行,办了教育也麻烦。
把兄弟看好喽,自己的权力就不受威胁;把天下优秀的年轻人都看好喽,我们家的皇权就世世代代不受威胁。明帝上台伊始,所作所为,皆关系国本,着眼长远。这位二世皇帝相当了不起,后汉压根没有出现很多朝代出现过的二代瓶颈问题,绝对没有出现衰神二代。
明帝刘庄还颁布了“云台二十八将”名单,表彰功臣,但对这些功臣的子弟亲戚,如果不守规矩,一样严打。窦融在刘秀那里极受尊重,窦融的从兄弟窦林犯罪(欺罔罪),结果是小窦下狱死,老窦被皇帝下诏严厉批评。老窦吓坏了,哆哆嗦嗦,赶紧写辞职报告。
三下五除二,刘庄把几件大事一办,一看效果蛮好,权力稳固,四海归心。没有什么麻烦了,在上台第二年,刘庄就出巡一趟,去了革命圣地长安,拜拜祖宗,顺便给萧何、霍光这两位名臣扫扫墓,朝廷百官自然有了学习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