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宗孝明皇帝永平十三年(公元70年)
十月,壬辰晦,日有食之。
楚王英与方士作金龟、玉鹤,刻文字为符瑞。男子燕广告英与渔阳王平、颜忠等造作图书,有逆谋;事下案验。有司奏:“英大逆不道,请诛之。”帝以亲亲不忍。十一月,废英,徙丹阳泾县,赐汤沐邑五百户;男女为侯、主者,食邑如故;许太后勿上玺绶,留住楚宫。先是有私以英谋告司徒虞延者,延以英藩戚至亲,不然其言。及英事觉,诏书切让延。
刘秀共有十一个儿子:
郭皇后生东海恭王刘彊、沛献王刘辅、济南安王刘康、阜陵质王刘延、中山简王刘焉,许美人生楚王刘英,光烈皇后阴丽华生显宗刘庄、东平宪王刘苍、广陵思王刘荆、临淮怀公刘衡、琅邪孝王刘京。
东海王刘彊,曾经的太子,在刘庄登基当年生病,随即就挂了,实践了“我死了,你放心”的诺言。
沛献王刘辅专心学术,在家写书,谨守法度,得以善终。
济南安王刘康不怎么老实,但仅是以快乐享乐为念,后来被举报图谋不轨,但明帝宽大处理,削封地而已。后来明帝的儿子章帝上台,赐还封地,等于给老叔或老伯变相平反。刘康继续快乐享受到死。
阜陵质王刘延,原封为淮阳王,封地广大,后来也是被人告发图谋不轨,不过没有什么具体的行动,只是和几个心腹在家 “作图谶、祠祭祝诅”,纯属小孩过家家,明帝也是看在兄弟的分上,从宽处理,贬为阜陵质王。刘延后来一直有情绪,于是又有人告发,这时已是章帝在位,再贬为侯。后来,章帝南巡,特意召见,把这位叔叔和婶婶一起叫来,一看老叔模样,怎么也和图谋不轨沾不上,心下不忍,又恢复了刘延的王爵,还给换了个好地方。
中山简王刘焉是郭后最小的儿子,明帝待之很好,刘焉后来杀过一个姬妾,封地被削了一县。章帝继位,恢复旧封。
楚王刘英和刘延差不多,平常人都没事想做梦当皇上,何况是皇帝的儿子。所以,也“造作图书”,结果也是被举报,明帝把刘英的王爵褫革了,赐汤沐邑五百户,给五百户的产出养活你。刘英第二年就自杀了。
刘庄同父同母的兄弟,临淮怀公刘衡早夭,琅邪孝王刘京最受哥哥明帝照顾,阴太后死后,明帝把老妈的积蓄全部给了小弟。刘京可以说是无忧无虑地安享富贵一辈子。
广陵思王刘荆我们知道,煽动前太子刘彊造反,最后也是自杀身亡。
东平宪王刘苍在整个汉代都比较特殊,作为皇帝的弟弟,亲王级别的宗室,在刘庄登基时,被任命骠骑将军,和另一位元老邓禹(被任命为太傅)成为新皇的左右臂膀。刘苍在洛阳开府,皇帝出巡时,竟为监国。我们知道,汉代对宗室进入权力中枢颇为忌讳,刘苍算是一个异数。
汉明帝有十个兄弟,其中有两个因“谋逆”最后自杀(刘荆、刘英),有两个被削过封地(刘康、刘延),有两个死得早(刘衡、刘彊),其他四个算是没有被折腾。
通过这些王子的情况,我们可以发现:
一、皇帝对自己的兄弟都有严密的监视,只要表露出不臣的心态,在密室制作图谶纬书,都能被朝廷及时发现。
二、对宗室严格监管的官员,皇帝都予以奖励,反之,都严厉处罚。对宗室的宽恕是皇帝的特权,其他人绝对没有这个权力。
三、王子谋逆,有司都按律申请死刑,结果总是明帝以“亲亲”故赦免死罪。但是,还是有两个兄弟“羞愧”地自杀了。
四、明帝处罚过的宗室王,到章帝时期,都予以变相平反。章帝经常把这些叔叔伯伯请到京城茶叙,场面还是相当温馨。
五、最重要的是,对刘荆谋逆案,明帝草草收场,不愿深究,也没搞扩大化。对于楚王刘英案,明帝却穷追不舍,清除楚王刘英运动一搞就是几年,“其辞语相连,自京师亲戚、诸侯、州郡豪桀及考案吏,阿附坐死、徙者以千数,而系狱者尚数千人”。
最要命的是,从楚王刘英那里,抄出一份名单,刘英意淫做皇上,所以把自己知道的天下名士尽录在这个名单上,虚拟地封官进爵。这种过家家式的谋反,成事不足,害人有余,明帝拿着这份名单,感到的是阶级敌人正在“有组织”地进攻,于是开始了彻底的清查。
吴郡太守尹兴的名字出现在刘英的名单上,这真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他的部下、朋友一共五百人被关押起来,死者过半。尹兴有个下属叫陆续,被拷打得肌肉消烂,但是“辞色未尝变”。有一天,有人从外面给他送饭,他看到饭菜,不禁大声号啕起来。狱警以为他意志崩溃,有所招供,不料陆续却说:“我这是看到母亲做的饭菜,不禁悲从中来。”狱警不解,问何以知道是你母亲做的?陆续慢慢地说:“我母亲切肉总是这么四四方方,切葱总是一寸长,所以我知道这是我母亲做的。”这件事被报告上去,刘庄听到后,似有恻隐,饶过了尹兴等人,但是还是把他们交给地方,在革命群众监督下劳动改造。
好在刘庄这种迫害心理没有扩展为全国上下的革命运动,有些官员在处理楚王案时,还有理性和人性。有一位御史名叫寒朗,虽然姓寒,心里却是暖的,在受命处理几位不幸被牵连的贵族官员时,他当面向皇帝刘庄为遭到不白之冤的人辩白,而且坚定地说这是自己一个人的意见。当皇帝问他为什么不和他人商量时,寒朗说出了惊天动地的一段话:“我知道为他们辩白是灭族的罪,所以我不和任何人商量,以免连累别人。”皇帝说:“怎么就扯到灭族上了?”寒朗回答:“我在楚王专案组干了一年了,不能彻底查清奸谋,反而要为罪犯辩护,这不是犯了灭族之罪吗?所以我最后冒死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希望皇上能就此觉悟。我们现在这些审判楚案的官员,其实判人无罪不如判人有罪,这样可以免得以后也被追究。所以,现在这件案子审一人牵扯出十人,审十人牵扯出百人,当陛下您问大家的时候,大家都会跪着大声回答:‘依照法律,他们都是应该灭族的,现在皇上宽恕,只杀他们个人,他们真是太幸运了。’等到他们晚上回家,嘴里虽然说不出什么,却是仰望着屋顶暗自叹息!没有人知道在此案中有多少人冤枉。我今天忤逆陛下把实情说出来了,就是让我死也心甘情愿!”
汉明帝听了这位名叫寒朗的御史的剖心沥胆之言,陷入沉默。过了两天,他亲自到洛阳的监狱,简单甄别了一下,就理出一千多无辜的人。
“时天旱,即大雨。”
楚案涉及中央地方很多官员,到章帝时期,平反工作还在继续。中国的皇帝总是冷不丁的神经发作,大搞内部清党运动。原因没有别的,就是对失去屁股下面的宝座深感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