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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谁干的?

中宗孝宣皇帝本始三年(公元前71年)

春,正月,癸亥,恭哀许皇后崩。时霍光夫人显欲贵其小女成君,道无从。会许后当娠,病,女医淳于衍者,霍氏所爱,尝入宫侍皇后疾。衍夫赏为掖庭户卫,谓衍:“可过辞霍夫人,行为我求安池监。”衍如言报显,显因生心,辟左右,字谓衍曰:“少夫幸报我以事,我亦欲报少夫,可乎?”衍曰:“夫人所言,何等不可者!”显曰:“将军素爱小女成君,欲奇贵之,愿以累少夫。”衍曰:“何谓邪?”显曰:“妇人免乳,大故,十死一生。今皇后当免身,可因投毒药去也,成君即为皇后矣。如蒙力,事成,富贵与少夫共之。”衍曰:“药杂治,常先尝,安可?”显曰:“在少夫为之耳。将军领天下,谁敢言者!缓急相护,但恐少夫无意耳。”衍良久曰:“愿尽力!”即捣附子,赍(jī)入长定宫。皇后免身后,衍取附子并合太医大丸以饮皇后,有顷,曰:“我头岑岑也,药中得无有毒?”对曰:“无有。”遂加烦懑,崩。衍出,过见显,相劳问,亦未敢重谢衍。后人有上书告诸医侍疾无状者,皆收系诏狱,劾不道。显恐急,即以状具语光,因曰:“既失计为之,无令吏急衍!”光大惊,欲自发举,不忍,犹与。会奏上,光署衍勿论。显因劝光内其女入宫。

霍光的老婆霍显为了让小女儿成君做到皇后,和宫廷女医生淳于衍勾结,用药害死了妊娠中的许皇后。这是戏剧里面常有的片段,据说现在都不提“抄袭”了,而是叫“致敬”,编剧们是在向霍显老大姐致敬吗?

附子是一味中药,性辛,有回阳功效,孕妇忌服。用错药比下毒药高明,下毒药比用炸药高明。山东有位高官谋杀情妇,采取了当街爆炸的方式,不够低调,消灭了敌人,暴露了自己,教训是很深刻的。——要好好抓抓教育。

史书记载,药杀许皇后者,霍显也。霍光本人也是后来才知道,霍大将军知道以后,大惊失色之余,陷入两难,告发老婆也不是,不告发也不是。最后,还是采取了得过且过、瞒多久算多久的策略。直到霍光死后,宣帝才渐知真相。这样的记载也许是真的,也许是最合适的。

到底霍显谋杀许皇后没有?里面还有什么被历史故意忘记的东西?我们从三个人的角度来看一下:

从霍显来说,谋杀许后有充分可信的动机,虽然霍光秉权近二十年,富贵天下,但是从他三年后就去世的结果看,霍光此时已经开始老病,有了不久于人世的征兆,霍光当时大概六十岁上下,在古代这已经是长寿之人了。霍显为了继续保持富贵,让女儿做皇后,再生一个太子,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所以,利令智昏发生在霍显身上一点也不奇怪。至于霍显有没有和老公霍光商量,在我看来可能性不大。

从霍光来说,他对做皇帝的老丈人不是太热衷,我讲过,霍光的权力来源于武帝的委托,霍光以周公自许,辅助幼主昭帝,霍光和另一位托孤大臣上官桀是儿女亲家,这对小夫妻的女儿就成了昭帝刘弗陵皇后的不二人选,这件事,上官父子感觉很光荣,以此为炫耀,但霍光对外孙女做了皇后,并没有与己有荣焉的表示。上官父子被清洗后,上官皇后一直作为大汉的临时法人代表存在,对霍光后来操作废立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这是后话。宣帝登基,帮闲家们撺掇霍光的小女儿入宫做皇后(霍光的女儿够多,女婿也自然多,有做皇帝的,还有做将军的),霍光的女儿皇宫是入了,但没有成为皇后,因为被皇帝婉拒。霍光要是在乎做国丈,他可以立君,也有办法立后。当然,当时大汉帝国纲纪整饬,以霍光之特殊地位,也不敢或不愿让皇帝为难,最关键的还是,霍光内心还是以伊尹周公自我期许,汉代外戚虽然权势显赫,然在官场和民间舆论中,相信一直饱受讥贬,不被尊重。霍光粉碎了上官父子,对权力和富贵的真谛有自己的心得,他和老婆在这方面认识不一致。

在宣帝看来,许皇后突然身亡,如果死因没有合理的解释,他不可能不想到这是谋杀。能谋杀皇后,就能谋杀皇帝,这个简单的道理他不会不懂。如果宣帝当时认定这是谋杀,他肯定也不会大肆追查。他出生市井,曾为平民,突然登基做了皇帝,住进禁卫森森的皇宫,警惕之心不敢一时稍懈,何况最高权力并未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如芒在背的感觉不一定要霍光亲自坐在自己的身边才会有。史书记载,皇帝当时还是下令追查了,这可以反证宣帝在当时也不认为这是谋杀。

所以,尽管霍显有谋杀的动机,但是,我们从后来发生事情看,许皇后死于谋杀的可能性很小。

如果是谋杀,或宣帝认定是谋杀,宣帝一面是仇恨,一面肯定会岌岌自危,他再能韬晦,我们也无法想象他和霍光怎么继续相处。我们知道,人在这样的心理下,要么急于报仇,鲁莽失当,要么防卫过度,举止失措。君臣之间既有心结,能够心照不宣地和平相处,对谁都难。就是霍光,既知自己的老婆害了皇后,还能若无其事地与皇帝一起办公,这心理承受能力太强了。经常有这种情况,本来是过失伤人,因为惧怕后果,干脆毁尸灭迹,变成犯罪。按正常的心理,霍光既知老婆害了皇后,就应该想办法再来一次废立,否则,等于把整个家族放在了定时炸弹上。

地节二年,“春,霍光病笃。车驾自临问,上为之涕泣。”如果知道这是杀妻的仇人,这个表演难度有点大哦。

还有,许皇后不是霍显亲自下药害死的,嫁祸于人,杀人灭口,这个事不是太难吧。“后人有上书告诸医侍疾无状者,皆收系诏狱,劾不道。”霍光既知实情,想办法让女医生淳于衍同学不能说话就是了。

真实的情况可能是,许皇后确实因病或病后因用药不当而死,女医生淳于衍被追查,她和霍家有来往,霍光纯粹出于救人,避免人死杀医(好像是朱元璋的太太,病了不许医治,怕皇帝老公以后诛杀医生),出面解释救了相关的医护人员,“会奏上,光署衍勿论”,他心里有鬼是不敢这么做的。待到后来,清洗霍党,专案组(应该是魏相、许广汉等人)为了罗列霍家罪恶,“谋杀皇后”于是成了如山铁案。

霍显先是谋杀皇后,后来又想谋杀太子,这样丧心病狂的女人,肯定是举国皆曰可杀,把她杀了,肯定又是举国欢腾。

挑起公众的情绪,有时候并不需要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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