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宗孝宣皇帝地节三年(公元前67年)
夏,四月,戊申,立子奭(shì)为皇太子,以丙吉为太傅,太中大夫疏广为少傅。封太子外祖父许广汉为平恩侯。又封霍光兄孙中郎将云为冠阳侯。
霍显闻立太子,怒恚(huì)不食,欧血,曰:“此乃民间时子,安得立!即后有子,反为王邪!”复教皇后令毒太子。皇后数召太子赐食,保、阿辄先尝之,后挟毒不得行。
五月,甲申,丞相贤以老病乞骸骨;赐黄金百斤、安车、驷马,罢就第。丞相致仕自贤始。
六月,壬辰,以魏相为丞相。辛丑,丙吉为御史大夫,疏广为太子太傅,广兄子受为少傅。太子外祖父平恩侯许伯,以为太子少,白使其弟中郎将舜监护太子家。上以问广,广对曰:“太子,国储副君,师友必于天下英俊,不宜独亲外家许氏。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官属已备,今复使舜护太子家,示陋,非所以广太子德于天下也。”上善其言,以语魏相,相免冠谢曰:“此非臣等所能及。”广由是见器重。
汉宣帝刘询立许皇后生的儿子刘奭做太子,任命自己的恩人丙吉做太子太傅,封太子的外祖父许广汉为平恩侯。同时,似乎是为了平衡,封霍光的侄孙也就是霍去病的孙子霍云为冠阳侯。
霍光的太太霍显听到这个消息,居然给气得口吐鲜血。因为她的女儿是在任皇后,有生儿子的可能,那自己也就有做下任皇帝姥姥的机会,这个机会被刘奭截断了。
史书言之凿凿地写着:霍显命令做皇后的女儿在宫里想办法毒杀刘奭,而且她的女儿也想这么做,只是没有机会,目的没有达成。
如果史书的记载确为事实,那么霍显老太太肯定是丧心病狂了,先毒杀皇后,让女儿上位;又想毒杀太子,期待还没出生的外孙上位,后来干脆策划造反,要推翻刘氏已经坐了上百年江山的大汉帝国,要改朝换代。——这个老太太太威猛了。
我对这样的记载保持怀疑,这一切很可能是后来的专案组为了加重霍家的罪恶而添油加醋的。
中国的政治斗争,成王败寇,失败的一方不仅会失去权势,也会失去所有对自己有利的真相。
如果霍显确实为了自家能够再锦上添花,不惜冒着灭族的风险,以至于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我们也无话可说,因为这样的傻瓜并没有绝种。但是,如果是一个能够正常判断风险与收益的人,这样做确实是匪夷所思。霍显的所作所为,似乎是在为汉宣帝刘询灭霍家族提供充分的正当性和必要性——这是问题的关键——历史往往是为帝王的正当性而编写修订的。
我也不敢说霍显绝对没有做那样的风险和收益太不对称的事情,假如霍显其实什么也没做,那么,局势会如何发展呢?结果和做了一模一样,这个家族一定要破败。
霍府的败落和《红楼梦》里的贾府一样,是注定的,是确定的,是肯定的。他们两个家族灭亡的内在DNA是一样的,这就是我们说的命运。
这两个家族要说起来很相似,霍去病和霍光相当于宁国公和荣国公,他们是两个家族荣华富贵的开创者,他们当家的都是一位老太太,他们也都有一个女儿在现任的皇帝身边,承担着维系家族继续荣华富贵的重任,同样,他们家族里的男性,已经被温柔的生活腐蚀得没有思考能力,也没有行动能力。而最要命的是,决定一切的皇帝已经对他们祖宗的功劳渐渐忘却,皇帝已经有了自己新的宠幸圈子,老贵族家的年轻人非常不幸地被排除在核心之外,而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继续争宠。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宫里的女儿或者姐妹,能有受孕并诞生男孩的机会。
这样的家族,过着钟鸣鼎食的生活,排场,雅致,除了让新生权势暴发户当成猎物以外,他们还能做什么呢?大汉帝国第一任丞相萧何早就认识到这一点,他不愿意为儿孙留有更多的财富,“勿为势家所夺”。
霍家面临的问题其实就是保护自己的权势和财富不要为新生力量替代和夺取,而不是锦上添花。从整体的形势看,他们也不敢奢望更上一层楼了。除非他们是瞎子,看不到皇帝对许家(皇后家)、对史家(汉宣帝的外公家)出于真心的爱护和提携。这就是命运,就是兴替,“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富不过三代”,这些话的哲理就是从这样残酷的现实生活中提炼的。
霍府上下合适的做法就应该和贾府一样,及时行乐,过着战战兢兢的豪华生活,每当宫里有什么消息,都要联想到会不会是抄家的旨意下来了。
必须说明,并不一定是皇帝特别刻薄,特别忘恩负义,才使得霍府、贾府这样的大家族濒临危险,而是皇帝只要不是特别照顾他们,淡忘他们一点,他们自己就会招致灾难。这种家族的后代子弟,愚蠢而且胆大,他们会不以为然地得罪新生势力,甚至会愚蠢到拿着鸡蛋磕石头。
如果有个深知世态炎凉的家长,能对他们实施管束,情况可能会好一些,低调,不显山露水,主动地让位,这是华族生存的唯一办法。和霍光同朝多年的张安世就是这么保存自己家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