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昭皇帝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
八月,己巳,安平敬侯杨敞薨。
……
戊寅,蔡义为丞相。
政治斗争是各种力量错综复杂的较量,但历史的聚光灯一般都只照耀在极个别的人身上。
霍光是那个时代的焦点人物。
霍光是霍去病的同父异母弟,不要小看这一“异”,差别大了去了。霍去病的母亲是卫子夫的姐姐,霍去病管皇后叫姨(管汉武帝叫姨父),管卫青大将军叫舅舅,霍光一“异”,再叫人家“姨”、“姨父”以及“舅舅”,就不那么“原装”了,就有点蹭油的意思。
霍光十几岁就由哥哥霍去病带到长安,直接加入公务员队伍,历任郎、曹、侍中,看起来是一级一级升上来的,实际上人家正是“朝里有人好做官”,有超牛的哥哥提携,在基层任职不过是混个完美资历。年纪轻轻的霍光很快就进入直接为汉武帝服务的“中央办公厅”,担任奉车都尉、光禄大夫。
霍光在汉武帝身边工作了二十多年,生活秘书、机要秘书一身兼,皇帝出门就任“奉车都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既要指挥司机把车开稳,又要招呼禁卫军注意防范恐怖分子;皇帝在宫里办公,就是“光禄大夫”,听电话,收传真,安排会议接见,还要起草会议纪要、红头文件。是不是顺便把每天晚上皇帝龙卧何处也整个排期表也未可知。反正侍候得皇帝是舒舒服服。“出则奉车,入侍左右,出入禁闼(tà)二十余年,小心谨慎,未尝有过,甚见亲信。”
汉武帝晚期发起了对卫太子、卫皇后一系的清洗运动,霍光和卫氏沾亲带故,但是最终安然无恙,没有受到牵连,大概有这么几个原因:
第一,在武帝心目中,卫和霍有差别,武帝晚年抑卫扬霍,似乎有很深的用心;第二,也就是我刚开始说的,霍光因为有“异”,和卫家没有血缘亲情,武帝把他择出来了;第三,我认为最重要的是,霍光在武帝身边二十余年,小心谨慎,未尝有过,已经让武帝有很深的依赖感,就像贾母离不开大丫头鸳鸯一样,用惯了的人,某种意义上是自己肢体的延伸,一个人如果老被人侍候着,某些身体功能就会退化,身边的人就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须臾不可分离。我们知道有很多皇帝和太监结成了一辈子的依存关系,甚至化为一体,任外人怎么离间也没用,就是因为一个人不可能剁掉自己的“肢体”。贾母护着鸳鸯,连儿子的要求都不予满足,好像是主仆情深,其实是老太太爱自己胜过爱儿子。
霍光在武帝身边二十多年“未尝有过”,这个评价是很高的,甚至是极高的。因为在领导人身边的秘书助理,想要做出多大成就,一则不需要,二则不可能,所以不出错才是最难得的。让领导舒服舒心,从不用为一些小事操心,一切安排得周到细致,领导刚想到,事情已办好,这才叫甚合朕意,这才叫绝对水平。
霍光在皇帝身边,不仅国家机密得以与闻,而且武帝很可能会就很多事征求他的看法,问朝臣亦问内臣,这对皇帝来说都是正常的。差劲一点的皇帝,往往就是不问朝臣问内臣。
看一个官员的资历,从班长到团长再干到军长,我们会心生敬重,从秘书升到首辅的,我们则有些鄙夷。殊不知,朝臣要才干,内臣也要才干,而且客观地讲,做内臣除了才干以外,还要收敛性格,学会低眉顺眼,这不是一般人能干好的。
老人政治,病夫治国,到了最后,权柄一般落到老婆或亲近内臣的手中,汉武帝晚年的丞相是田千秋,是个不管事的和谐老人,武帝压根就没有把他当成核心成员来对待。武帝病笃,光涕泣问曰:“如有不讳,谁当嗣者?” 我们知道霍光为人“沉静详审”、“止进有常处,不失尺寸”。敢这么问,能这么问,说明霍光这时已经当仁不让了,开始以皇权的托管者自居。武帝赐霍光《周公负成王朝诸侯图》,等于授权。从辅佐昭帝,废刘贺立刘询(刘病已),本质上都是在使用这一授权。武帝在位五十余年,强化中央集权,巩固了刘氏法统地位,影响深远。
霍光的权力来自于武帝的委托,这与董卓、曹操等权臣的情形有很大的不同,后者的权力更多的是靠自己的实力打拼来的,这也是治世与乱世的不同。
霍光废立国君还能够得到后世主流史家的认可,除了个人品行,与他的权力来源不同也有关系。所以他一直以职业的托管者自居,猜度其内心,或可与诸葛亮仿佛,把报先帝知遇之恩放到了首位。
皇权是一枚“魔戒”,作为这枚“魔戒”的托管者,风险之大不言而喻。所以霍光并没有单纯把武帝授权当成充分条件,还是处心积虑,培植自己的权力基础,建立自己的组织班底,有效地控制了中央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