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高皇帝五年(公元前202年)
帝置酒洛阳南宫,上曰:“彻侯、诸将毋敢隐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与之,与天下同其利;项羽不然,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此其所以失天下也。”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禽也。”群臣说服。
强悍无比的秦帝国崩溃了,战无不胜的项羽自刎了,自刎前举行了哀婉的告别演出,就是传说中的《霸王别姬》:“我和你刎别,在冷冷的乌江边……”这一切,都给刘亭长带来了震惊和思考,他开始做皇帝,他开始用“朕”这个词自称,但是,他曾经仰视过的强大力量忽然遁迹,这让他在最高处感受到了飕飕的冷意。
他们为什么会失败?我为什么会成功?这个问题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不能放下。
刘邦PK掉项羽,之前韩信、郦食其、萧何、陈平等都做过点评,这里的高起和王陵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刘邦在胜利后的酒会上,隆重发表了正宗原版的总结报告。我们看看当事人是怎么讲的,又为什么要这么讲。
刘邦认为自己在战略和策略、政治和保障、用兵和决战三个方面,都比项羽强。标志是在这三个方面,他都得到了顶级的人才,做得最好,而项羽只有一个范增,还没有用起来。得人才者得天下。
刚粉碎“四人帮”的时候,国内史学界甚至包括整个学界都讨论过这样一个问题:是谁创造了历史?英雄还是奴隶?最后的讨论陷入了对英雄和奴隶的定义中去,以至于有一位很著名的学者提出了一个很滑头的结论:历史是由创造者创造的。对历史进程的总结,做学理上的探究,往往会走进死胡同,人类社会的发展是多元的,多种因素的。毛泽东讲矛盾论,抓主要矛盾,这个方法论影响了很长时期内的很多人,所以直到今天,我们凡事都习惯找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即主要矛盾。过去二十多年,我们都信奉邓公的总结,“发展是硬道理”。现在,发展之外,还有许多东西也是硬道理。人都有历史局限,饿的时候,馒头是硬道理。吃饱以后呢?
楚汉相争,双方的起点,所能依赖的社会资源,都是在一个平台上的,应该说,这场竞赛是比较公平的。双方比的是各自的发挥,特别是领袖人物的发挥。所以,同时代的人,都愿意拿刘邦和项羽的个人魅力说事,因为其他差别大家都认为不重要。譬如美国和伊拉克,双方的国力、资源严重不对称,所以没人去比较布什和萨达姆谁会用人,谁舍得犒赏部下。
所以,总结楚汉战争,输赢在刘邦和项羽两个人身上就可以找到原因。我们继续按照刘邦的思路看:
一、刘邦有战略。王关中是第一步,进而降魏、取代、破赵、收燕、平齐,最后灭楚,继而抚慰闽粤,最终登基做皇帝。在策略上,既要结成广泛的统一战线,拉拢彭越、英布等实力派对付最强大的敌人项羽,又注意适时剪除异己力量,着眼于一统天下后的绝对控制。
二、刘邦有根据地,有战略后方。
三、在具体的战役中,不以一城一地得失为念,以控制粮仓、消灭有生力量为战役目标,总体上是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比较机动。而且采取分兵策略,在战略上对楚军形成包围,在盟军的配合下,可以多点攻击或骚扰楚军。降魏、取代、破赵、收燕都是彻底性的胜利,项羽虽然在很多次战斗中把刘邦打得屁滚尿流,但始终未伤其筋骨。
刘邦在这三个方面战胜项羽,是当时的经验总结,即使在今天我们看来,总结也是很到位的。
至于刘邦把功劳归于张良、萧何、韩信三人,这是一种风度,也是一种权术。
这里,我们要说一下“得人心者得天下”这个流行的历史观。
真理都是有条件的,得人心者得天下,如果在一人一票的民主选举中,可以马上见效。但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人心”是什么?是全体国民的人心背向,还是能影响政治进程的上层精英们的人心背向,这都需要具体分析,这又是学理上的难题。如果我们定义“人心”是普天之下子民们的意愿总和,“人心”只能是一种慢慢散发能量的、长期有效的发酵剂,一时的人心不能改变历史,只有积累到临界点,才会被政治家利用而发生作用。
汉祚四百年,我们可以说深得“人心”,王莽只玩了十五年,我们可以讲“人心”未附,这样的“人心”,都是事后诸葛亮统计出来的。在楚汉大战期间,“人心”的价值和作用体现在哪里?刘邦兵源补充比较快,这算是得人心的表现吧,也就是这样了。倘若项羽不是那么背运,一战擒杀刘邦,刘邦有再多兵源也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