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高皇帝六年(公元前201年)
……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多称病,不朝从;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
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能将兵多少。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韩信这个人,有才但性格比较孤僻,温顺但在打仗时很有决断力,为人骄傲,但也算是忠厚一族。有人曾经策划他反掉刘邦,自立为王,他认为刘邦有恩于己,解衣推食,不忍背叛。韩信少时贤遗草泽,投奔项梁项羽后不为重用,对小伙子打击也比较大,压抑很久的人,对能释放自己、欣赏自己的人,感激之情自不待言。刘邦让韩信坐直升机上来,荣宠无比,所谓知遇之恩,感铭五内。
韩信对刘邦怀感恩之心,抱遗弃之怨,存畏惧之意——
其感恩也,故多人游说而不听,虽然云梦之会安危叵测,仍慨然赴之;
其怨也,有如弃妇,恩深怨亦深,对刘邦一人有怨,尚可以堪,但一比周围,尽宵小之辈,荣宠不亚于己,怨则愈深矣,以旷世之才、盖世之功求人主专宠而不得,较之怀才不遇更多一番愁怨,对刘邦善待之人,尤其是那些他认为不上档次的人物,视若情敌,怎一个怨字了得;
其惧也,皇上天威,多有不测,韩信对刘邦有怨而不敢发泄,只能作消极抵抗,“多称病,不朝从”,希望以此博刘邦给予自己更多关注。
韩信性格有缺点,他很少从他人角度分析思考问题,刘邦既取天下,统驭群臣,已经从常人异化为“权力人格”:不徇情,亦无情,对部属保持距离。在云梦捉拿韩信回来,刘邦旋即赦之,封为淮阴侯,在刘邦看来,以为自己对韩信恩威拿捏得非常到位,韩信应夹紧尾巴,从此享受太平富贵就好,但韩信“居常鞅鞅”,内心的不满清楚地写在脸上。
不知道刘邦和韩信聊“将兵”“将将”是在什么时候,是在云梦之前,还是在云梦之后。倘若在韩信做了淮阴侯之后,此番对话,足见两人虽有过节但不妨仍然引为知己,谈往事,尚能“从容”谈之,韩信话里有刺亦无大碍,而眼前事,则双方谁都不愿提及,各有各的心思,都望对方能反躬自省。于是两人僵在那里,心隔一层纸不能捅破。此时月下策马追韩信之萧相国何在?
“不过十万”与“多多益善”,表达了韩信内心要强的毛病,但要说韩信憨瓜一个却也未必,“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恭维得也很到位,也透露出韩信臣服之心皎然矣。
韩信虽然被褫夺王位,反而让同僚看出刘邦对韩信仍有爱意,恩宠未决,故而起码表面上都对他十分尊重。“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我们看不出樊哙是在做作,战功摆在那里,主上尚不赶尽杀绝,他人自然不敢放肆。
而韩信已经不想再进步了,对群众关系也就不珍惜了,经常用风凉话、牢骚语挑战刘邦的忍耐极限。刘邦忍耐力或许无极限,可是皇后吕娘娘听烦了,诬以反名,凉拌(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