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王二十五年(公元前377年)
卫侯言计非是,而群臣和者如出一口。子思曰:“以吾观卫,所谓‘君不君,臣不臣’者也!”公丘懿子曰:“何乃若是?”子思曰:“人主自臧,则众谋不进。事是而臧之,犹却众谋,况和非以长恶乎!夫不察事之是非而悦人赞己,暗莫甚焉;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谀求容,谄莫甚焉。君暗臣谄,以居百姓之上,民不与也。若此不已,国无类矣!”
子思言于卫侯曰:“君之国事将日非矣!”公曰:“何故?”对曰:“有由然焉。君出言自以为是,而卿大夫莫敢矫其非;卿大夫出言亦自以为是,而士庶人莫敢矫其非。君臣既自贤矣,而群下同声贤之,贤之则顺而有福,矫之则逆而有祸,如此则善安从生!《诗》曰:‘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抑亦似君之君臣乎!”
子思讲的,是几千年官场的通病,做君主和领导的自以为是,耳边都是阿谀之声,身边都是谄媚小人。反映真实情况,反映民间疾苦的声音,总是越往上越衰减,报喜不报忧成了最流行的潜规则。
做领导的悦人赞己,做下属的阿谀求容,上面说错了,下面不敢矫正,矫正领导的错误约等于给自己找罪过。批评难,批评当官的更难,批评皇帝则难上加难矣。贾宝玉嘲笑“文谏死”,他公子哥一个,大可以无忧无虑在大观园里调弄胭脂,和姐姐妹妹作诗、猜谜、喝酒、恋爱。如果是像范仲淹这样“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人,让他们每每冒着打屁股、丢官乃至杀头的危险去做批评家,想一想都令人寒心。
中国的言路,不开的时候多,开一点点的时候有之,言路开放则翻遍二十五六史,没找到。
言路不开,道理很简单:这是老子的天下,谁用你多嘴多舌;而言路开那么一点点,得有以下的条件:
一、迫于观念的压力。
不做点姿态,面子上过不去,“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是不符合圣人教诲的。所以,开放一点言路,给点言论自由一般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本质上是不愿意的,主观上是不赞成的。这种情况下让你说话,你可不要忘乎所以哦。
二、倒霉的时候。
寡人四面楚歌,内忧外患一起来了,计将安出?于是马上降低姿态,弯下腰来,开始倾听各方面意见了。这样的言路开通只能是暂时的,小范围的,急功近利的,寡人一旦进入安全地带,就变成了我的地盘听我的,平日里爱提意见的同志哥应当马上踩刹车,注意安全。
三、不害怕的时候。
有的君主或领导只是把言路畅通当成时髦的奖章,一种政治清明的标志,当需要标榜清明的时候,环顾四周又没有什么危险的时候,在言者承认“主流是好的”的前提下,说说窗明几净也难免有几只苍蝇,言者谆谆,听者藐藐——这时言路好像也还是畅通的。
四、怕人不动口动手的时候。
这与第二种情况相仿,再不让人说话,老百姓就动手了,于是便让“君子”动动口,以防“小人”动手。第二种情况侧重寻求对策,此种情形则完全出于平息众怒,逃过难关。没有民主之实,民主作风还是要体现一点的,中国历史上有不少皇帝下过“罪己诏”,打着哭腔请大家发表意见,这样的言路开通,我们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