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使用联想理论或者表象结合理论是克鲁舍夫斯基的贡献之一。据我所知,在克鲁舍夫斯基之前类似的尝试完全没有,无论如何这样大规模的尝试没有过。如果只是认可联想理论,还需要承认这些理论运用到心理现象,即语言现象领域的必要性。克鲁舍夫斯基非常扎实地掌握了英国学者们的联想理论,这一理论成为了他科学思维的基础。他指出,联想的两个规律对于语言学与对于心理学一样具有同等意义(页68)。他在谈到的书中非常成功地使用了这些理论,给出了成功和扩及很远的概括:“如果由于类比性联想规律词语在我们的大脑中形成系统或者词族的话,那么由于邻接性联想规律的存在,这些词语就会构成系列。”(36节:页65)
“语言中一切旧的内容主要依赖于重建,依赖于邻接性联想。与此同时,一切新的东西都依赖于创作,依赖于类比性联想。从一定的角度看,我们认为,语言发展的过程实际上是类比性联想决定的进步力量与邻接性联想决定的保守力量之间的不懈对抗。”(80节:页116—117)
“如果我们的词语是由于类比性联想而产生的话,那么词语的意义则是由于邻接性联想作用的结果。”(91节:页129)这里的“邻接性联想”表示词语的使用(试比较页150)(37节:页66,38节 :页67)。
但是我觉得,克鲁舍夫斯基有时有些片面地使用这两种类型联想,也就是类比性和邻接性。比如,刚刚在上面提到的关于组成系统或者词族的语句是由于类比性联想所致,而词组组成系列则是建立在邻接性联想基础上的。克鲁舍夫斯基认为这一点非常重要,并作为自己论文的观点之一,即第五章第一节。
“联想规律使无数的词语成为和谐的整体。正是由于类比性联想,词语组成了相互配合的系统或者词族,邻接性联想调整这些词语,使其形成系列。”
这个观点是错误的,因为它的内容过于狭窄,过于片面,过于独特。类比性联想和邻接性联想影响的类似区别不仅适用于词语。一方面,适用于词语的各个部分或者词素;另一方面,适用于句子和句子组合。这一差异甚至适用于生理语音学单位、音位或者音素及它们的组合。我们在这些部分中的每一个部分,借助于类比性联想都能找到系统或者词族,借助于邻接性联想都能找到系列。克鲁舍夫斯基用这一理论及其分布在论文中的同类观点证明了我在上面提到的内容(页176),即对于他而言,在短语中或者词语中集中了整个语言生活的不同表现形式。
克鲁舍夫斯基从心理学中借用了解释语言现象的方式,即借助于联想规律或者表象组合:类比性联想和邻接性联想。克鲁舍夫斯基从生物科学中借用了再整合(переинтеграция)概念或者研究对象组成部分的重新、异样的排列。他用这一概念解释所有语言现象,无一例外。按照他的观点,“再整合过程是语言发展中最优秀的过程”(页25)。克鲁舍夫斯基宣称,在音素组合和相互同化中的“生理行为(发音)发生再整合,逐渐走向音素的音响质量的再整合”(页26,试比较页25,页107)。“我们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研究音素,可以确认语音系统的再整合。”(页48—49)因此,“一个语音系统是再整合另一个语音系统的结果”(页53),“再整合的过程解释了形态元素的起源”。“语法范畴的历史在于不断地再整合。”而这就意味着“一个范畴由另一个范畴发展而来”(页146,页148),“语言通过再整合现成的材料不断创造新的材料”(第3条)。
准确地说,再整合就是两个或者更多整体组成部分的相互交换。比如,一个整体A由a1,a2,a3,a4……组成,第二个整体B由b1,b2,b3,b4组成,在这种情况下,这些是组成单位(量范畴,数学),还是组成的性质(质范畴,逻辑学)完全没有区别。如果由于一定原因导致整体A失去了比如a3,使得整体B受益,取而代之的就是这个整体A又从整体B中获得了b2的话,那么这就是最准确意义的再整合。
单方面的替换,比如只有整体A中的a3过渡到了整体B中,没有任何补偿。这类现象也属于再整合。“形态简化”就是这样的例子(请看页159—161)。如果整体A中的一些特征,比如a2,a3延伸到整体B中,这也是再整合。但整体上只是丢失了每一个组成部分,比如整体A丢失了a3,或者在整体A中发展出了新的、在这之前异己部分的An的话,这就很难认为是再整合。而克鲁舍夫斯基好像将这一切都称为再整合,在发展语法范畴时,将这个术语运用到生理行为领域、音响特征领域的任何变化中。如此宽泛理解的再整合等同于变化。在这种情况下,这个术语就是多余的,因为它不会带来任何新东西。很久以前就已清楚,语言中的一切都在变化。而称这些变化为变化或者再整合,大概完全没有区别。
其实,只有连续存在的对象才会有再整合。语言总是中断的,总是从一个个体移至另一个个体,每一个个体都应当重新复现。如果语言传统和独立个体的心理基础拥有长久性的话,那么可以在概念上和抽象意义上使语言具有长久性。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在语言发展和历史中,可以使用再整合概念,但要附带相关条件,否则这种运用会给人留下随意、牵强的印象。
对于语言而言,“再整合”没有任何语言的特色。但是,克鲁舍夫斯基注意到语言中有类似的现象存在,并且强调在语言研究中使用这个概念的重要性,这就是克鲁舍夫斯基的贡献。但是由于他理解的概念过于宽泛,将这个概念与一般变化等同起来,使得这个概念变得毫无内容。
虽然不能认为克鲁舍夫斯基给出的解释永远是正确的,但他追求独特的解释语言事实还是值得关注的。克鲁舍夫斯基非常看重一些解释,但却经不住批评。
比如,对于保罗率先提出的音素自发性变化的解释,后来克鲁舍夫斯基进行了更详细的解释和扩展说明。克鲁舍夫斯基非常热衷于这样或许是很巧妙的解释,但却完全没有科学猜想的价值。之所以没有科学价值,原因如下:
①它完全没有注意到音素本质,音素之间的主要区别及积存在音素本质中的相对稳定性或变化的萌芽。他完全不能解释,为什么一部分音素变化快,而另一部分在我们熟知的语言历史中却几乎没有变化。所以,它既空洞,又无新意。
②它预测,至少从本质上,一方面,应当预测人类言语音素的不可分离性和不可分解性。另一方面,应当预测自身独立性及自身存在都与词语的整体性和一般性的语音心理环境没有关系。因为无论是保罗,还是克鲁舍夫斯基在这里谈的都不是作为最简单语音成分的个别发音,而只是完整的、已经存在的音素,已经排除了精确分析的可能性。除此之外,无论是对于保罗,还是对于克鲁舍夫斯基而言,每一个音素都具有自己独特的、独立的生活,在所有组合中永远是一样的,只与自身有关。克鲁舍夫斯基所说的音素就如同自然学者们所说的动物和植物种类:这一比较首先来自于达尔文在第28页注释中的观点。
③克鲁舍夫斯基在谈音素变化及一般性的语言变化时,将语言与作为心理同时是社会个体的人分隔开来。他推断这种长久性是不停止的、同类的,就好像只有一个个体在用这种语言说话。我们面对的是个体发展与种系发生学的发展、种类的、类型、部落发展的混合。而且,这个错误的存在是有理由的,因为它减轻了研究工作,使叙述更加清晰。
在这里我不能寄希望于提出另一个更加符合科学要求的假设来代替保罗和克鲁舍夫斯基的假设。我只是允许自己发现,不仅仅在解释自发性变化,而且任何语言变化时,都需要考虑以下情况。
①需要谈论发音和关于发音表象的变化,而不是谈论个别音素的变化。
②音素变化性的大小与发音复杂性和确定性程度有关。在语音系列中,一定时刻的发音越难、越复杂,发音要求的肌肉行为越多,用另一个更轻松、更简单的行为替换这一行为的企图就越强。需要加强注意力、需要更多认识的发音具有不确定性和不清晰性,正是这种不确定性和不清晰性导致了这一结果。克鲁舍夫斯基特别注意语言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的作用(页13),但他并没有用一个观点解释语音变化。
③语言生活不是一个连续不断的连续体。只有个体才有准确意义上的发展。部落语言有间断的发展、传统的性质。每一个个体从孩童开始,已经掌握自己的部落语言,并以他独有的方式改变这种语言,创建个性化的,即在开始阶段创建与周围人的语言有差异的儿童语言。
儿童语言逐渐过渡到正常语言时,个体在某一类别上是退步的,实现逆行性的发展,从最大的差异转为最小的差异。所以,最后,语言印象和关于某一土语的中性印象之间的差异接近于0,几乎可以忽略。儿童语言趋向于避免一些不妥当的组群或者发音组合,避免一些音素,避免通过不同的方式,借助于这样或那样的替换来改变它们。儿童语言最明显的倾向在数代中通过遗传性积累起来,最后导致某一部落正常语言的历史变化。
克鲁舍夫斯基在谈论音素的自发变化时,是自相矛盾的。因为他一边坚决地指出:“我们自己不能成为音素的某种自发性变化的目击者。”(页29)他马上又推翻了这个观点。几乎就在下一页,他根据我的《列奇亚方言的语音学初探》一书的内容,描述了列奇亚低地的斯托尔皮土语中的音素h在我们眼中消失的事实。而克鲁舍夫斯基自己很快成为了儿童语言中自发性变化的目击者,这样的事实更是突出了与这个观点的矛盾。比如,在18个月内,辅音t转变为t,然后为c'最后变为s'。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在这个儿童语言中两个元音之间的b好像已经被v所取代(页38)。我没有在这里找到任何的例子,任何详细解释儿童语言的这一根本变化的内容,我允许自己质疑克鲁舍夫斯基观察的确定性。我认为,需要从相反角度解释克鲁舍夫斯基提出的事实。
准确地说,贪婪地发现规律的意图是所分析的克鲁舍夫斯基著作的特点。这种意图还在萌芽状态时就体现在《语言学札记》中。当克鲁舍夫斯基谈论在音素组合中追求使第二个音素转移接近第一个音素时,他补充道:“这种意图很强烈、很笼统,可以称为音素组合规律。”(页16)如果说克鲁舍夫斯基在那里说出的内容还很小心、很含蓄的话,那么在《概论》中这一内容已经得到了彻底的释放。如果相信克鲁舍夫斯基本人,还需要承认一点,那就是他以具有重要意义的新“规律”丰富了语言学。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我们经过认真研究发现,按照克鲁舍夫斯基的说法,任何概括、任何现象、任何的完全一致性、任何的一般性观察、任何一般性质的主观印象都应当称为“规律”。所以,与此同时,另外一些归纳类研究学者通过漫长的路途、紧张的工作、一系列实验才有发现。而克鲁舍夫斯基却在一个接着一个地说出规律。这样一来,我们看一下都是些什么规律?
1.音素的静态规律:一个部落和某一时间内所有个体的任何音素,在同等条件下,在音响上和生理上几乎是一样的。由此产生了下面的规律。
①“该个体的整个语音系统总是近乎一样。”
②“该土语和该时间段内的所有个体的语音系统近乎一致。”
换言之,a)“在该个体的言语中不能一会儿是这些音素,一会儿是那些音素。”
b)“在该个体言语中,不能出现那些在该土语和该时间内的其他个体中不会出现的音素。”
这样,需要在“语音系统的静态规律”中研究它的一致性与和谐性。
2.音素组合的静态规律公式:“音素x只能与音素z1组合,而不能与音素z组合。”(页22、23)
“音素和语音系统的一致性,甚至语言组合的一致性,是该语言中的每一个词语必须服从的唯一规律,没有例外。在这个时期的语言中,我们没有看到其他任何的规律。”(页25)
换句话说,“只有音素、语音系统和语音组合的一致性才可以看作这个时期语言所必需的语音规律”(页26)。
3.克鲁舍夫斯基寻找那样的“音素和音素组合变化的完全一致性”或者“与上面列举的静态规律并列的音素、语音系统和音素组合的动态规律”(页33)。按照克鲁舍夫斯基的观点,这些规律应当有,毫无疑问,存在的“语音规律的沉积(отложение)的一致性”就是证明。尽管这样,他还是不敢于表达动态规律,甚至作出可疑的结论,即“完全没有第一性的语音规律,只有生理规律是独立的、第一性的”(页38)。
然后他又说:“被我们称作音素变化规律的每一个独立的结果,是没有意义的,是微不足道的。”(页33)
“我们不应当忘记,尽管语音规律活动的独立结果没有一点意义”(它们如此渺小),“这些规律”(但这是些什么规律)——非常想问一下,这都是些什么有趣的不明之物呀?“在非常长的时间段内起作用,通过综合小的变化,在数个世纪内可以形成巨大的差异。”(页34)
“我们在研究一种语言的语音方面时,可以预料到,我们会遇到大的,转义地说,语音规律的沉积。”(页34—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