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0年12月17/29日在圣彼得堡大学印欧语言比较
语法教研室讲授的导论课
女士们、先生们:
我们从印欧语言比较语法部分开始课程的同时,我认为首先需要简单介绍一下我们这门课,指出它与其他课程的关系。我所选择的课程称为语言学,所以,属于语言学的内容完全适用于印欧语言比较语法,但是印欧语言比较语法也拥有与语言学无关的、自己独有的特点。这是由研究对象的特点以及某些历史上已经形成的手段决定的。
在今天的科学概况中,首先,我尽量确定科学的范围,指出:
1)什么内容不能从科学中期待得到。
2)什么是它的本质。然后努力确定这门科学对象的本质,即语言的本质。
所以,我讲课的内容分为两部分:
1)语言学,尤其是印欧语言比较语法。
2)语言。首先是印欧语言。这两部分相互联系、相互交叉且互为前提。所以,不可能进行准确区分。
我并不赞成如今盛行的一种观点,即语法是用一种语言正确地说和书写的科学,这种观点成为我定义语言科学的出发点。迄今为止,还有许多这样定义自己科学的语法学家支持这种观点。当然,谁也没有权力将自己对一个词语,首先是技术术语的理解强加于他人。从这个角度说,我们不能要求公众和语法学家有一定的训练,达到让他们满足我们而放弃自己广泛使用的语法定义的目的。但是,我们有充分权利向这些先生们指出,他们以这样的定义和与这种定义相关的对待语言的态度已经将语法排除在科学系列之外,将语法归为理论用于实践的艺术类。语言研究者是否能够只限于自己的任务,历史上发展的语言学是否就是那样的?
广义上的艺术与科学的区别一般等同于实践与理论之间、发明和发现之间的区别。技术规则和规章是艺术独有的,而概括事实、做出结论和发现科学规律则属于科学内容。在任何艺术的历史发展中(不仅是优秀的艺术),应当区分无意识的艺术(即在理论之前的一般性实践)和在理论和知识指导下有意识的艺术。同样,在科学中可以区分野蛮人或者无能人零星地积累知识和有知识的人批判性地分析事实、有意识地概括事实。艺术有两方面:1)以传统为基础的经常性实践。2)改善实现这项艺术实践性任务的手段。
同样,科学的历史发展也是双向的:
1)祖先将以前的知识传递给子孙。
2)勤劳的和具有天分的科学界代表们在扩大和完善这些知识。艺术通过发明往前迈进一步,而科学则是通过发现前进一步。
对于语言本身而言,与语言科学不同,可以谈论艺术,准确地说谈论那些研究对象是语言或者个别语言的艺术。这些艺术如下所示:
A.将科学成果用于生活需要中。
1)其一是掌握语言。从一生的早期开始,一部分属于教育问题,一部分是独立劳动的结果。成绩的好坏取决于学习者的天分和实际灵活度。这或许就是掌握母语或者掌握外语的能力。在很大程度上,这部分的成绩与纯语言科学领域发现的运用有关。因为对于母语而言,为了用合适和真正现代的方式促进孩童用母语进行最初的说话尝试,而在晚些时候,儿童时期和青年时期使他们习惯于自由、熟练地掌握自己的母语,语言科学是坚固的基础。而对于外语而言,语言学的实际好处是使清楚、有意识地学习外语变得轻松,使得理解外语没有任何困难,使得完全正确和熟练地用这些语言表达自己的思想。艺术在这里就是完善练习或者改善和适当地运用教授外语的方法。在学习母语和外语之间还存在一种标准语言。这种语言将整个民族联结在一起,使它的成员之间相互了解变得轻松,组成了与民间土语相反的、所谓受教育阶层的口语。在德国等国,标准语言与地方土语的区别是很大的,学习这类语言比学习外语稍微容易些。
2)教授聋哑人学习语言需要特殊的手段。对于聋哑人来说,不存在听得见的语言,他们只懂哑语。虽然他们可以发出类似于某种语言中的声音,但所有这些语音都只是针对听者而言的,而不是针对他们的。对于他们而言,肌肉运动就如同任何神情和手指组合,只是表意动作而已。教聋哑人说出听得见的词语是以语法的生理解剖部分材料为基础的。
一方面,可以以清楚地了解语言语音与表示这些语音的字母形状以及了解词语的起源和组成为基础。
3)另一方面,成功地教授孩子(成人)用一种语言去阅读和书写的方法。
4)符合科学成果的正字法。
通过简短地分析艺术、技术和实践的不同流派情况,即那些表明科技成果在个别人和整个民族生活中的使用情况,我们发现语言学很少运用于生活:从这个角度而言,与物理、化学、力学相比,语言学的使用是微乎其微的。正因为如此,语言学属于受关注极低的科学,所以,可以见到受教育程度极高但却不理解或者完全否认语言学需求的人。说服他们是白白浪费时间。可以发现一点,那就是对于没有超越动物智力发展水平的人而言,一门科学也不需要。认为研究一种现象是无益处的做法就意味着拥有不客观的智商,失去了现实感。
B.生活需要、追求省力和简洁,缓解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追求为民族文学建立共同的机构。与此同时,这个机构能够在一个民族的现代成员的生活、文学中将每一代人与他们的祖先和后裔联结在一起。所有这些需求和追求导致了在每一个通过文学联结在一起的民族中出现一种约定的和文明的语言。这种语言的本质和任务的必然后果就是追求停滞、追求制约语言的自然发展。这里我们看到了人类意识对语言的强大影响。
从另一方面而言,有意识和无意识地追求理想的、严谨的、正确的现象带来了语言的纯洁。而这种纯洁性近乎于形式主义,迫使自己的代表们不断地干涉语言的自然发展,反对一些不知什么原因导致的看起来不正确的现象,并且命令在语言中的某现象必须是什么样的。既然有一定的规则,那么在这些规则中也有一定的例外。类似的规则和例外只能引起任何独立的积极的客观的智慧对语法的厌恶。关于语法规则和例外,歌德这样说:“我不喜欢语法,因为我看见了语法中只有任意性。规则对于我来说是可笑的,因为它们被大量的例外中和了。而这些例外不得不重新学习。”这些例外被认为是不可摧毁的,而有时一个外国人比当地人能更准确讲一种语言的情况正是这例外的直接后果。当然,从这个角度看待语言的语法,得不到有关发展的概念:它们根本不知道,所有想象的语法例外只能借助于语言历史解释,是古代规则的残余或者未来的萌芽。对于我来说,所有的语法例外都是旧规则的继承者。这些旧规则或者体现在某一方面,或者预示了迟早占据自己的位置的新规则的出现。哪怕只在语言领域做一名立法者也是愉快的事情。所以每一个(或者几乎每一个)实践方向的语法学家认为自己有权利主宰这一部分。很难避免发布类似的声明。所以很多头脑清醒和客观的人还保留着改变和修正母语的志向。
如果我们将礼貌和阿谀奉承的成分对语言的影响,将追求准确性、赋予语言现象逻辑尺度补充到上面提到的因素中,就会得到近于完整的人的意识对语言影响的形象。这种影响在一定发展阶段将真正的人工性带入到语言中。虽然这种影响很微弱,但在语言结构和组成中却留下了后果和痕迹。
C.除了这些来自于科学与生活、理论与实践相互关系领域的语言学艺术之外,还有在科学中的艺术和实现科学的艺术。一句话,科学的技术方面。为了加快个别学者研究科学问题的速度及降低初学者掌握科学的难度,一方面,我们应当将科学实践、它的重复与普及包括在其中;另一方面,通过各种发现和改善的方法将完善科学归入其中。
实现科学的主要条件如下:足够多的材料和合适的科学方法。
只研究现象,通过这些形成科学事实,从而确定研究对象,就可以积累足够数量的材料。这样一来,在使用语言、实际研究语言过程中,我们希望对这些语言范畴形成一个科学的概念,从而在理论上进行研究和分析。施莱赫尔说:“我是一名经验主义的语言学者。我坚信,只有实际掌握语言才是研究语言学的基础,首先应当追求尽可能了解所选择的作为研究对象的语言。只有在牢固、积极地掌握语言的基础上,才能在我们的科学中做出实际的事情来。很高兴去了解。这样,谁愿意献身于印欧日耳曼语研究,谁就应当首先好好地学习所有的古老的印欧日耳曼语,阅读篇章等等。有人会放弃其中的一些语言,认为这些语言不太重要,那么毫无疑问,这个人一定会后悔自己的行为。”只有实际掌握了所分析的语言,才可能避免本飞在《希腊语词根词典》一文中所犯的错误,将古斯拉夫语中的“我庆祝”当作“打我”的意思,或者将“偷窃”译成“发狂”等。但是对于我们的目的而言,了解和理解语言就足够了。虽然非常希望能够在口语和书面语中熟练运用这些语言,但不是必需的。了解和理解语言与多多少少掌握语言之间的差异就如同了解生理过程与生理过程的实现之间的差异。
在收集材料的同时,还有科学的手段、研究及从事实中获取结论,将科学成果展现出来并且传授给他人的科学方法。其中应当包括各种类型的练习、参考资料、辅助手段,比如从一种语言译成另一种语言,或者将一种语言中的形式译成另一种语言中的形式(形态转译和语音转译)等。
现在有一个问题:上述列举的这个科学实践内容的动向之一是否就是我们课程的内容——语言学的研究对象?我们是否将为正常人和聋哑人成功地学习语言提供指导?或者,我们的课程将是学习阅读和书写的指南或者正确的书写规则?或许我们将净化和改善语言,将语言用于人们的生活需要中?最后,我们的课程是否就是阐述技术、教学法及基础知识?
我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是否定的。我们的课程对象不是艺术、不是实践、不是技术。首先是科学、理论、科学的知识。独立科学是人类智慧凌驾于大量在相同程度的同类事实和概念的演练。
而且理论研究可能是各种各样的,需要看如何理解科学任务及为了解决这些任务采取了什么方法。不涉及纯实践内容,即在较小反射下尽可能较快地熟练掌握其他语言(直接与科学对立,要求对其他语言和模仿能力采取被动的态度。与此同时,作为科学目的,在独立反射的基础上认识和掌握事实)和我们在分析语言艺术时谈到的内容,可以在历史发展的、有意识的科学研究语言和人类言语过程中划分三种倾向:
1)描写式的、极端经验主义式流派:其任务在于以纯外部的方式积累和概括事实,不热衷于解释它们的原因,也不在亲属关系和起源的依赖性基础上将它们联系在一起。这种倾向的追随者认为科学的真知灼见就是编写描写语法和词典,出版文献,储备一些在他们看来不知为何有些大胆和超前的且没有任何结论的材料。之所以是这样的结果,部分是由于他们过于严厉的批评和怀疑的风格。因为他们担心所作的结论是错误的或者说出一些随着时间的推移可能会站不住脚的假设,所以他们直截了当地推翻了真正的科学。部分是由于意识上的懒惰和希望摆脱理解所积累材料的好处和目的必要性,希望将科学降置到经验式的课程和某种无意义的玩具的水平上。这些学者在最好的时候提出了解释,同时忽视了如此重要的环节,即将展示细节和简单的、奴才式的、纯外部的解释行为视为己任,可能是很有益处的,但不是针对自己(也就是说,不是针对自身的知识),不是直接针对科学,只是针对另外一些研究者,潜心为他们搜集和准备可信的资料。当然,希望摆脱那些科学理论,公正地说,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科学理论,不能只局限于这个流派提出的任务和问题。况且,作为科学的第一步,作为一种准备,描写行为是必需的。并且准确和认真观察是第一个条件,而能够做到完美观察的人并不多。因为所有的人都在观察,但未必每一个都能看得到。一部好的描写语法、文献出版物和词典永远是我们的科学所迫切需要的。没有这些,哪怕最伟大的结论也会缺少事实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