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春
那时候知青屋只有大门门板,房门没有门板。那地方山穷地瘦,不长树,木料金贵。好多人家连大门门板都置不起,置不起大门门板的人家通常用灌木棒棒钉个门板,这是真正的“柴扉”,或用高粱秸秆编扎成门板,挡个风遮个雨的,连猫狗都拦不住,自然防不了贼。不过,山里人家一般都穷得叮当响,坛坛罐罐里都空空荡荡的,也用不上防贼。
知青屋刚建成时,也没有木料做大门门板。知青们虽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衣服鞋袜脸盆水瓶,还有口琴二胡笛子手风琴还是蛮勾引山里人的,更让人放心不下的是那些水泠泠白嫩嫩的女知青,万一让色胆包天的贼偷了嘴,生产队可脱不了干系。生产队长高娃抓耳挠腮,最后忍痛挨骂,带人砍倒了村里唯一的老枫树,给知青屋做了大门门板。照说,老枫树做知青屋的房门也绰绰有余,但生产队的仓库门被人踹开,盗走了两麻袋高粱种子,高娃只好挪出老枫树的木料做了一副仓库门板。
知青屋男女混住,没有房门,诸多不便。一天夜里,一位男知青小解,糊糊涂涂摸进了女知青房里,引起一场轩然大波。高娃给知青屋做了两副高粱秸门帘,还在下乡货郎那里买了一对铃铛,悬挂在女知青房门的高粱秸门帘上。这样,虽不能防小人,却能防君子,男知青若是误闯女青年房门,小铃铛一响,就知道摸错了房门。从此,半夜摸错房的误会再也没有发生过,相安无事。
知青返城风刮起,鱼有鱼路,蛇有蛇道,渐渐地,知青屋走得只剩下林子一个女知青了。那年除夕,林子的父母还没平反昭雪,林子无家可归,孑然一身蜷缩在知青屋里饮泪伤心。黄昏时分,知青屋大门门板被人叩响了,林子狐疑惊喜:莫非是小蔡良心发现回心转意了,从城里赶来陪我过年?小蔡就是那位半夜小解摸错房门钻进林子被窝的男知青,他们错中结缘,秘密恋爱了好几年,可小蔡被推荐上大学后,就和林子吹灯了。林子急忙起来开门一看,原来是高娃端来了一大碗热腾腾的饺子。
高娃转身要走。林子忽然哀求道:队长,你……别走,我害怕……外面风在吼,知青屋像一只风口浪尖上的破船在猛烈颠簸摇晃,檀间发出阵阵呻吟般的怪响,仿佛随时就要坍塌。近处的狗在莫名其妙地狂吠着,远处荒原上隐约传来凄厉的狼嗥。林子一下扑进高娃的怀抱里。高娃呆若木鸡,浑身颤抖,嗫嚅道:我……也害怕……林子娇嗔:你害怕什么?高娃指着那高粱秸门帘上的小铃铛,喃喃道:我害怕它……林子叹气道:那你就睡男知青房里吧,反正今夜你得给我做伴!高娃裹着男知青扔下的一床破被睡去了,一夜,高粱秸门帘上的小铃铛没响……林子回城时,带走了那副高粱秸门帘和那对小铃铛。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高娃已当上了乡长。一天,高娃正在为乡财政拮据愁眉苦脸,一位明眸皓齿的女人来拜访他。高娃大吃一惊:林子,是你吗?林子寒暄片刻,拿出当年高娃扎的高粱秸门帘,问:你还记得这东西吗?高娃憨厚一笑:嘻嘻,你咋还保存着?林子说:给我照这样子,扎高粱秸门帘,20元一副,编扎多少我要多少。高娃半信半疑:你不是开玩笑吧?林子说:生意人不开玩笑的。不瞒你说,一位香港老板到我家里做客,看中了你当年做的这高粱秸门帘,说香港正在刮返璞归真之风,这种高粱秸门帘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的工艺品,在香港肯定畅销。
从此,高娃的乡成了高粱秸门帘乡。过去当柴火烧的高粱秸成了摇钱树。高娃万分感激林子:你救了我们乡!林子慨叹:不,应该说是你救了我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