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行“心理解释”就是对日常的观察进行反思,然后提供一个对相关经验和行为的可行性解释。一旦表达出来,这样的解释大多是十分可行的,甚至于详细的证明也显得相形见绌,或至少烦琐得不值一试。莎士比亚就是这样一位“心理解释者”,而怨从未打算去当一介心理学家。在心理学家中,詹姆斯是一位超群的心理解释者。其结果是,他鼓励了一种彻头彻尾、熟心熟肠,且无意于任何细枝末节的心理学。它坚强且生机勃勃动地面对着心理学上最令人困惑的难题。
经过12年的研究、内省、心理解释和写作,詹姆斯终于完成了《心理学原理》这部庞大的巨著。此书对他来说一直是个不可忍受的负担,可以说工程庞大——共两卷本,近1400页——但完全不适合作教科书之用。因而,他又在接着的两年里,从中改编出一本简写的教科书来(非简写版以“詹姆斯”著名,简写本则以“吉米”闻名于世)。《心理学原理》发表后即获得轰动效应,对美国的心理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大约在60年后,哈佛大学哲学教授拉尔夫·巴顿·佩里(Ralph Barton Perry)再一次提到它:“心理学中没有哪一本著作获得过如此热烈的欢迎……其他任何著作也没有赢得过如此经久不衰的名声。”
到1892年詹姆斯完成简写本时,他已经在心理学领域里教授并写作了17年,对它已经有些厌倦。从那时起,他开始把创造才能转到其他事情之上:教育(他讲授心理学在课堂里的应用,并于1899年出版《与教师一席谈》);不同种类的宗教体验的实践结果(《宗教经验种种》,于1902年出版)和哲学(《实用主义》出版于1907年。此书使其成为美国著名的思想家)。
他继续写作一大批公众文章,将他在《心理学原理》中所提出的思想再度炒作一番,并使其保持与心理学的发展同步。1894年,他在美国第一次唤起人们注意一个在当时还不太引人注目的维也纳医生,西格蒙·弗洛伊德,并在1909年,抱病前往克拉克大学看望这位年轻人。这正是弗洛伊德在一生中惟一的一次美国之行。
作为一个一向反抗传统的人,詹姆斯情愿探索在可接受的科学范畴之外的心理学形式。他对唯灵论和“灵魂”现象产生出浓烈的兴趣,认为这些东西是变态心理学的延伸;他紧跟着灵魂研究者的步伐,参加降神会,并于1884年发起成立了美国灵魂研究协会(American Society for Psychical Research)。他曾与一位垂死的朋友订下契约,两人相约在其死后不要走远,就坐在屋外与他对话;结果并没有对话发生。詹姆斯对这类主题抱着开放的态度,同时一丝不苟地强调科学证据;在晚年生活里,他曾总结道:“我发现自己相信这些接连不断的灵魂现象报告中所说的‘某种东西’,尽管我从未掌握任何确切的证据……从理论上讲,我与开始时相比没有迈出任何一步。”
自1898年起,詹姆斯由于个人原因而产生出对死后世界的兴趣。那年他56岁,在阿迪龙戴克斯山区爬山时劳累过度,从而引发了慢性心脏病。他的身体状况不断恶化,于1907年不得不从哈佛退休。在接下来的3年时间里,他写出了哲学方面最为重要的两本书,于1910年离开人世,享年68岁。
约翰·杜威对他的评论是:“大家一致公认,他是美国最伟大的心理学家。若不是人们一味毫无道理地对发生在德国的人和事大唱赞歌,我认为,他将毫无疑问地成为任何国家里最为伟大的心理学家——在其所处的时代,抑或在任何时代。”
§§§第四节卓越的心理解释者的观念
詹姆斯在心理学领域的每一个领域都发表过程过自己的看法,这在他所在的时代已众所周知。但他的最重要影响却还在于下述几个概念:
功能主义:这个标签通常适用于詹姆斯心理学。与新心理学家不一样,詹姆斯认为,较高等的心理过程是因其具有适应价值因而在进化过程中随岁月流逝而形成的,而新心理学家们却认为,较高级的心理活动是通过简单元素在个体身上集合而成的。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出版时(1871)他年仅17岁,在《人类的祖先》问世时(1871),他29岁,因而这两本书对他的思想形成均产生过较大的影响。在他看来,显而易见的是,心理的复杂过程之所以产生进化,是因为他们具有“维持生命”的功能。而要理解这些过程,人们必须弄清楚它们究竟具有什么功能。
功能主义是个举手可得的标签,而且非常准确,但它只适用于詹姆斯心理学的某些部分。他没有实际的系统,而且有意避免使自己的思想形成有机的系统,因为他意识到心理学形成宏大理论的时机尚未到来。如拉尔夫·巴顿·佩里所言,詹姆斯是位探险者,而不是一个制图人。在《心理学原理》中,他提供了有关每一个心理学现象的材料和理论,从最简单的感觉到推理,但并没有强行将一切东西归结到一个统一的框架之中。
然而,他的确拥有自己鲜明的观点。德国生理心理学家认为,心理状态只不过是大脑和神经系统的生理状态,詹姆斯却说,这是“心理学目前状态下无正当理由的妄断”。他认为心理生活是真实的,而生理学认为人的心理只不过是对外部刺激的生理反应的观点是不值得信赖和争辩的:
所有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他们能感觉到自己的思想,他们能将作为内在活动或激情的心理状态从其他可通过认知活动进行处理的物体中区分出来。我认为,这个信仰是心理学所有基本条件中最为基本的,我会抛弃任何对其确定性的奇怪质疑。
因此,心理学的合适主题应该是,对我们日常生活中所能意识到的“心理状态”,以及它们在有机体中表现出的功能进行内省分析。
(我们将略过詹姆斯就生理心理学在《心理学原理》中所发表的言论,因为在这些章节中,除言语浅显和一些诗意的散文以外,没有什么东西明确地属于詹姆斯。)
心理的本质:尽管詹姆斯排斥生理心理学中的唯物主义,但他却同样无法接受另一种形式的古典二元论,即认为心理是与肉体平行或不依靠肉体而单独存在的某种独立体的观点。它不仅完全不能证明,而且费希纳、当德斯及其他人都已指明,是由刺激而引起的生理反应引起意识状态的。
詹姆斯考查了就灵肉问题而提出的每一种主要的解决办法,并指出了每种方法中的错误,最后认定了二元论。他认为,存在着一个外在的世界,也存在着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存在着一个物质的世界,也存在着一套与之相联系的心理状态。后者不仅是由外部事物引起的大脑状态,而且也是一种心理状态,可以彼此间产生影响。在这个心理的王国里,它们遵循着自己的因果法则。
不管心理状态的最终本质是什么,詹姆斯认为,心理学家都应该把灵肉问题搁在一边。心理学还远没有准备或者能够理清生理状态与心理状态之间的联系,而其在目前应关心的问题是,描述并解释如推理、注意力、意志、想像、记忆力和情感等活动过程。从詹姆斯的时代开始,他的这个观点渗透在心理学的各个流派里,如人格及个体差异的研究、教育心理学、变态心理学、儿童发展研究、社会心理学等,其影响波及除实验心理学之外的任何领域。在此后的几十年里,实验心理学的大部分学者则变成了行为主义者和反“心理主义者”。
意识流:詹姆斯利用内省分析作为其探索有意识心理的主要方法。他强调说,这种方法感觉到的直接的现实就是复杂意识思维的不可言喻的流动:
大部分书籍都从感觉开始,将之视为最简单的心理事实,接着是感觉的合成,由低级向高级逐层构筑。但这却抛弃了实证主义的调查方法。没有谁依靠简单感觉自身来拥有简单感觉。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天起,意识就是许多物体和关系的集合。心理学自一开始就有权假设的唯一事情,印是思维自身这个事实。那么,对于我们这些心理学家来说,第一个事实是,某个类型的思维仍在继续。这里我用思维一词来不加区别地表示任何形式的意识。如果我们能用英语说“(思维)想”,就像我们说“(天)下雨了”,或“(外面)刮风了”,等等,我们就是在以最为简单的方式和最少的假定来宣称一个事实。因为我们不能这么说,所以,我们必须简单地说,思维仍在进行。
詹姆斯认为意识不是一个东西,而是一个过程或功能。正如呼吸是肺的功能一样,传递有意识的心理生活则是大脑所做的事情。它为什么要做呢?“为使一个神经系统不至于变得过于复杂而无法进行自我调整。”意识允许有机体考虑事物在过去、现在和将来的状态,而且,因为有了由此而来的预测能力,它可以事先计划并调整其行动,以适应环境需要。意识是“为目标而战的斗士,但其中的大多数也许并不能坚持到最后,只是为现在而战”。适者生存,这就是它的功能。
就进一步的内省而言,我们可以注意到,意识是有某些特征的。在詹姆斯提出的五种特征中,最有趣的是——因为它与传统的亚里士多德思维概念相矛盾——每个人的意识都是一个连续统一体,而不是一系列相关联的经验或思想:
那么,意识在自我展现时并非一排砍碎的粉屑。像“链”或“串”这类的词并不能合适地描述它刚刚出现的样子。它不是被连接上去的某种东西;它会流动;用“河流”或“小溪”来比喻它们倒很贴切。因此,当本书再次描述它们时,我们就权且叫它思想流、意识流或主观生活流。
虽然我们的思维或知觉的对象也许好像是不同和分开的,但我们对它们的意识本身却是连续的流动,它们就像是浮在溪流上的东西一样。
思想流的概念(或按照其更为人所知的说法,叫意识流)在心理学家中引起巨大反响,并在研究和临床工作中起着非常实用和重要的作用。它还给许多作家立即借去,写作出大量的意识流小说。他们中有马塞尔·普鲁斯特(MarcelProust)、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弗吉尼娅·伍尔夫(Virginia Woolf)和格特鲁德。施泰因(Gertrude Stein)(施泰因曾在哈佛从师于詹姆斯)。
自我:就连意识的间歇,比如梦,也不能中断这个流的连续性;在醒来时,我们不难在意识之流中做好这个连接,并衔接好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这一点得益于意识的另一个主要特征:它的个人属性。思想不仅仅是思想,它们是我的思想,或是你的思想。将一种意识从他人意识里区别开来的是个体的自我。自我还告诉人们,无论何时,无论何日,我仍旧是刚才的我,仍旧是一天前的我,仍旧是10年前的我,也或者仍旧是此生之前的我。
自从心理学诞生以来,思想家们一直在处心积虑地解决这样一些问题:有谁或什么知道我就是我,知道我的所有经验都发生在同一个我的身上?解释自我感觉或自我同一性的究竟是什么物质或实体?谁是观察者或控制者?詹姆斯把此问题称作“心理学家们必须面对的难题中最使人困惑者”。
古典的答案是灵魂或超验的自我。但在一个世纪以前,休谟和康德都曾表明,我们不可能对这样一个自我产生实证主义的知识。哲学家们也许还可以就此继续思辨下去,但心理学家们却不能对其进行观察与研究。因此,19世纪的实验心理学家们干脆不谈论自我,英国的联想主义者也抛弃这个问题,认为它不过是一些倏忽而过的思想之链。
然而,詹姆斯感到,“对明确的自我原则的信仰”是“人类常识”中最为基本的部分。他还找到了将有意义——且可研究——的自我概念归还给心理学的办法。我们都可意识到我们的身份,我们将某些事情视作我或我的。与这些事情相关联的感觉与行为却是可以进行调查的,这就构成了“实证的自我”。
实证的自我分几个部分:物质的自我(我们的身体、衣服、所有物、家人、家庭);社会的自我或我们(我们是谁,我们如何与生活中不同的人物相处——这一点涉及社会心理学,几十年后它成为心理学的一个专业);再就是精神的自我,即个人的内心或主观存在,包括他整个的心灵功能或性情集合。所有这些都能通过内省的办法和观察的办法加以探索;不管怎么说,实证的自我都是可以研究的。
但这些还是未能完全解决这个最令人困惑的难题。什么来解释这种我、自我与同一性的感觉,即确证我就是刚才的那个我?詹姆斯将这种思想视作“纯粹的自我”,一个完全主观的现象,并提出,它对连续的个体同一性的感知来自于意识流的连续性:“在感觉(特别是肉体感觉)这个连续统一体中各部分的相似性……构成了我们所能感觉到的那个真实、可证明的‘个体同一性’。”
詹姆斯认为,既然如此,心理学就不需要假设一个观察者或灵魂来观察这个了解一切的意识,并保持同性的感觉:“在表达如其所是的、实际而主观的意识现象时,无论如何是不需要(灵魂)的。”他在《吉米》中把这个有力的结论说得更加斩钉截铁,
意识的状态就是心理学完成其工作所需要的全部东西。形而上学或神学也许能证明灵魂的存在;可对于心理学来说,对于这个统一体的存在原理的假设完全是多余的。
意志:一些同时代人认为,詹姆斯对心理学最有价值的贡献在于他的意志理论,即引导随意运动的意识过程。
詹姆斯在《心理学原理》中对意志的大部分讨论集中于神经生理学方面,处理的是意志如何生成神经脉冲、脉冲如何产生所需要的肌肉运动等。但他所致力解决的一个更有趣的问题是,我们是如何从一开始就想到希望采取一个行动的。关键的因素,按照他的观点,是提供有关我们在理解结局的能力方面的信息和经验:
我们总是希望感觉、拥有并完成我们尚未感觉、拥有和完成的东西。如果伴随着这个欲望的还有一种感觉,即获取是不可能的,我们有希望了。然而,如果我们相信这个目标是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内的,我们就会产生意志,即所欲求的感觉、拥有或完成应该是真实的;于是,无论是在立即产生的意志中,还是在某些先决条件形成之后,这种感觉也就迅速变成真实的了。
我们如何感觉所欲求的目标是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内呢?通过经验;通过我们对自己的不同行动将达到什么效果的了解:“提供各种可能的、不同的行动的想法,是意志生活的第一个先决条件,而这些想法是由经验根据其非随意行为残留在记忆里面的。”婴儿试图抓住一个玩具,因而手足做出无数随意的运动,它们迟早会将想要的玩具弄到手里,并最终能够产生适当的意志运动。再进行一个类比,成人积累了不同行动及其可能后果的大量想法;通过产生的意志行为,通过达到目标,我们得以行走,谈话,进食,或执行无数的其他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