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我去了北欧的那所设计学院,是买了最便宜的火车票去的。那个学校,我非常爱,那是我梦寐以求想读书的地方。可是我去到那里的第一刻就知道了,我根本不可能在那里读书!生活费很贵,而且不允许学生打工。那几天我每时每刻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我怎么才能留下来?我怎么才能在这里读书?后来我终于面对现实,我不可能读的,因为我支付不起。
在那个学校只待了两天,第三天就回法兰克福了。原本是打算在欧洲多玩一些时间,但很快我就回了北京。因为说真的,当时非常沮丧。但回到北京我在朋友面前还假装很开心的样子,只当去欧洲旅行了一趟。没有人知道,我的心里其实很难过。
就这样,我的设计师梦因为没有钱读书而破灭了。但我并没有放弃,我暗暗决定先拍几部戏,等攒够钱之后再去欧洲读设计。
名利撞了我的腰
回到北京,陆续拍了《粉红女郎》、《金粉世家》等几部戏。片酬不断增加。我一直希望把妈妈接到北京来住,所以,当我有这个能力,马上就交了首付,在北京买了我的第一套房子。
2003年,我在大兴拍一部戏叫《名扬花鼓》。正值非典时期,组里面老有人因为身体不适被叫去检查,整个戏拍了三四个月,人心惶惶的。那时我妈妈刚刚来到北京,为了多陪她,我每天收工后从剧组赶回家,第二天一大早再赶回来拍戏,有一点辛苦,那几个月都没有顾得上看电视。突然有一天,接到很多电话,大家都是恭喜我,说我的“七少爷”演得非常好。原来因为SARS的缘故,所有人都待在家里不出门,而电视台都在放《金粉世家》。
好像是一夜之间,大家都认识了我。
那几年虽然也拍了几部戏,也有一些观众开始知道我,但在2003年SARS之前,我并没有明星的感觉,心态一直很平静。有一个词形容当时的状况很贴切:突如其来。真的是很突然,突然感觉自己一下子火了,很多人开始认识我,都叫我“七少爷”。以前大家叫我“陈子坤”、“修表匠”,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叫我“七少爷”,恍如做梦一样。
对于一个演员来讲,成名意味着片酬成倍的增长,意味着越来越多的剧组来邀请你,越来越多的人赞美你包围你。那种感觉非常让人陶醉。对,很多的追捧,很多的钱,那是一种很美的感觉,因为你可以得到很多你曾经没有的东西。
我经历过父母离异。妈妈带着我和弟弟相依为命。我体味过贫穷的滋味,知道贫穷给予人的痛苦,甚至绝望。所以,长大以后对家人好,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在物质上满足他们。对于从小住着十三平米的房子长大的我来说,“房子”成为了一个符号式的东西。当我有了钱,首先想的就是买房子。
于是给母亲买了一套大的公寓,给自己也买了一套公寓,弟弟结婚再买一套房子。从一个默默无闻只想在北京待下来有一个自己租的房子就高兴的小朋友,变成了有房一族,再变成了有能力买很多套房子的人。还有,我有了自己的车,有了助理;再也没有坐过火车,坐飞机从经济舱变成了头等舱。……
这样的一个物质的实现带给我的冲击无比巨大。我想那时我是有很大的成就感和愉悦感的,也很满足。在名气的炫目光环里,我有点晕眩,同时也隐隐地焦虑,因为我知道得到这一切都是因为名气,所以常常在想:要接哪部戏能让我更红,赚更多的钱。这样的念头里,欲望占据了思想。但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
迷失的三年
据说,人在两种状态里,都会遇到魔鬼:一种是失意的状态,一种是得意的状态。不过,在我看来,得意时更容易遇到魔鬼,更容易迷失。人在普通生活的时候,会有些诉求和希望,不管这个诉求和希望是实在的财富还是带有虚荣心的成就感,起码有所寄望。可当财富和名誉突如其来超出预想,当命运女神突然眷顾让你春风得意,反而会让你感到害怕,你会突然迷失。
从2003年到2006年,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好像得到了一切。然后,迷茫也来了,我还能做什么呢?以前没房子住的时候,我觉得人生有希望有目标,希望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踏踏实实地拥有一些东西。
我十几岁的时候是有计划的:我以后要租个房子,我要去赚钱,我要分期付款买一个房子,我要努力工作去还款。我要去旅行,我要去吃好吃的,我要吃涮羊肉……可是这一切突然间变得不一样了,突如其来的财富和名声打乱了我从记事以来对人生的计划,而且它们强大到足以消灭我作为一个普通人自我进取的希望和快乐。
在我原有的人生轨迹里面,可能一个月挣八千块钱已经是非常快乐的事情了,但是它一来就来了五十万、八十万,一切都来得太快了。突如其来的名利把我撞上了另外一条轨迹,那条轨迹是我不能控制的。
这一切好像都是环境在带着我走,而不是我自己想要的。
我十九岁来北京,原本的目标是想成为一名专业歌手,因为一个机遇,陪朋友考电影学院被录取,成了一名演员。毕业后觉得做演员没意思,想当设计师,因为没钱交学费而搁浅。回来想拍戏攒学费,没想到一部戏又把我彻底留在了演艺圈。我红了,得到了很多,也需要面对很多,但这一切都不是我原本想要的生活。我,很不爽。
当我稍稍冷静下来就发现,我的人生有点像空中楼阁,得到的一切让我感觉很不真实。我不是一个坦然接受一切的人,我会思索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到我这儿来。当我得到一个太猛烈的、没有根基的、并不是跟付出成正比的回馈的时候,我其实并没有那么高兴。接受一个东西对我来说一定要有道理,但是它的道理来自哪里?太莫名其妙了。在我的思维方式里面,对于不成正比的收获,感到很不安。
从2003年到2006年那三年里,我的内心一直都恐慌不定。当我很辛苦地拍完戏回家,回到我在北京买的房子,跟母亲和兄弟姐妹在一起时感到很温暖,他们都很照顾我。虽然在家里的时候是天堂,但是每次我离开家的时候就特别恐慌。因为我老是觉得“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莫名其妙拿到一个财富,也可能莫名其妙招来了一个灾难,对于我来说,它们之间是有内在联系的:一件坏事可能是另一件好事的开始,或者一件好事是另一件坏事的开始。
有一天我开车在路上,看到繁华的街景,如梭的车流,穿行的人群,突然间觉得特别害怕!我觉得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我随时会失去它们,或者它们失去我。那天回到家里,我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所有的银行卡全部交给我的家人,把卡的密码告诉他们,就是怕自己有一天会突然死掉。
那段时间我得了抑郁症。整夜整夜的失眠,厌世、悲观,觉得人生没有意义。有几次我靠近窗户,差点跳下去。同学和朋友都觉得不可理解:你现在条件这么好了,为什么你还会想这么多呢,该玩玩,该吃吃。其实完全不是,我的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
那是我人生中最迷惘的三年。我从得到名利后的欣喜,到膨胀,到厌恶,再到恐慌,最后跌落情绪的谷底。我想了很多办法想从那种负面的情绪中走出来,身边的人也给了我很多的帮助,但是成效都不大。那几年总觉得内心缺点什么,又不知道缺的是什么。
后来才知道,是缺一个核。
禅定让我找到自己
2007年,我开始寻找一个方法,让我放松和平静下来的方法。也许有的人会欺骗自己,告诉自己说“我很厉害,这一切本该属于我”。但我做不到。我不能假扮“我比别人强,所以这些东西就是属于我的”,那我就要找个方法。
起初我用的方法是转移注意力,再就是逃避,但这些都治标不治本。经验告诉我,解决问题不应该从外部一个一个地解决,而是要从内部解决。
我找到了那个方法,就是“禅定”。
十几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打坐,没有人教过我,我好像天生就会打坐。小时候经常自己没事就打起坐来,身边的朋友还曾经笑话我是“怪胎”。成名后的那几年,因为内心的浮躁,我已经很久没有打坐了。有一天,当我反思自己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打坐,我开始一个人在家里打起坐来。
打坐是一个可以让内心变得安静的一种方式。首先你要放松,专注于自己的呼吸,让呼吸很平静,这样你的内心也会变得安静,然后你可以跟自己对话。那一天,当我慢慢放松,进入内心,有个东西就打开了。我发现,对于我正在经历的一切,唯一的方法就是坦然面对。当我面对之后,我发现我有了勇气。然后我什么都不做,就是放松,去面对它。
古人云:“既来之,则安之。”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命运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是有它的深意的,我不能因为它将我拖离了原有的轨迹就狂躁、不安,甚至想放弃。人生是一条很长的路,我们每个人都是行走的人,无论你走得好与不好,你都要走下去,面朝前方地走下去,心态积极地走下去!
我小时候觉得坐头等舱的人都是一些对社会有责任感的人,或者是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但是我并不觉得我自己对这个社会做了什么,或者我的才华、我在表演上的专业能力、我的文化修养程度,让我可以去享受这种待遇。
我忽然明白,财富的拥有或许是对我的一个考验。我是不是可以给财富一个正面的导向?用我所拥有的财富与资源去帮助更多的人,我拥有的东西才有意义,我的人生才有真正的价值。那一刻我又明白了一层更深刻的哲理:帮助他人就是在帮助你自己。
如果不认清这一点,我将永远被财富牵着走,心是被动的;当我主动的时候,我就做了自己的主人。生活中很多成功的人,包括以前的我,总是觉得心里缺了点什么,现在我明白了,缺的是内心的一个核,一个正面的力量。我找到了那个核,就不再恐惧了。
2008年,某一天,我豁然开朗,心里生出了一个强大的信念:我的生命中不光有我的家人需要我照顾,还有更多需要帮助的人,这才是我未来真正要去努力的方向。我要在有生之年尽我所能去帮助更多的人,帮助他们的生活远离痛苦,帮助他们的心态远离灰暗。当我生出这个信念之后,我的心里重新充满了力量,对未来也生出了新的希望。
从2003年因名利而迷失,到2008年通过禅定找到自己,这中间差不多有五年的时间。我的人生绕了一个很大的弯路。我在想,假如在我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有人告诉我:“你的人生是on the way的,无论你遇到挫折还是沮丧,你都不能停下来,要继续走下去!人生的意义就是往前走,心态正面地大步朝前走!”那么在我后来面对负面情绪的时候,就会有一个正面的心理导向,我就不会走那么多的弯路。
2008年,某一刻,我在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我可不可以在未来的某个时机,通过一种什么方式去传播这个正面的力量?
行走是另一种禅定
2010年夏天,去湖北某地演出,途中遇到一件事,对我的触动很深。接送我们的工作人员是个年轻的女孩,因为一整天都跟我们颠簸在路上,在凌晨一点的时候突然崩溃,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嚎啕大哭。我当时心里就被蜇了一下:现在的孩子,都这么脆弱吗?
偶然的事件唤起了我心底积淀已久的想法:传播正面力量。
2010年7月,我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东申童画”,我想时机到了。但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呢?
于是,又是突然,行走的念头跳入我的脑海:不如我们一起去行走吧。我情绪不好的时候,或者遇到难题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在外面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心可以安静下来,能跟自己对话为止。行走是禅定的延续,是另一种禅定的方式,这个方式帮我解决了很多问题。我可以带领在校的大学生一起去行走,在行走中让心平静下来,平静下来就可以看清自己;并且我想在他们学生时代就埋下一颗种子,给他们的内心输入一个正面的力量导向。未来他们走进社会,面对激烈的竞争和压力时,他们内心会有一个正面的力量去应对。
于是,就有了“行走的力量”。第一站:西藏。
于是,就有了此刻,我坐在飞往拉萨的飞机上。
于是,很突然地,我这个重庆的孩子,走到了北京,走着走着又走到了西藏。
打开挡光板,阳光穿过云层,照在拉萨的土地上,而天穹辽阔无边,寂然无声。此刻,我感觉自己像一只鹰,正在云中穿行,寂静、凝重、安详的云朵是我孤独的伙伴。我闭上眼睛,听风从耳旁呼啸而过,享受气流擦过“翅膀”的速度,感受我的“翅膀”所能承载的力量,心里充满骄傲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