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两年好一点了。大三之后,有同学介绍我去拍一些广告。我记得第一个广告有一千块钱,特别激动。那天早上天没亮我就跑过去,在那待着,化完妆等着。第一次面对镜头紧张得不行,完全不知道怎么演。导演对我也不是很客气,“这样!这样!”他对我一吼,我就更紧张了。拍到半夜才完。完了之后导演说:“有个小孩,本来多少钱来着?一千五,这小孩不行!给他一千!”我心里说:“三五百块就已经很多了,何况给我一千呢!”那天收工之后很晚了,拍广告的副导演送我回电影学院,我又是特别感动,因为这又可以节约二十块打车的钱。那天我坐在车里面,拿着钱回了学校,心里是那么的快乐。
我记得特别清楚,第二天早上起来,叫上了几个要好的朋友,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我说:“我请你们吃牛肉拌饭!”那天我请他们几个吃了牛肉拌饭。
“坤,给你的!”
在电影学院里,我自以为是个很糟糕很内向的家伙,特别不爱说话,跟有的同学可能四年都没说过五句话,还包括“嗯”、“啊”这种。在我的假想中,同学们应该对我这个孤僻的怪小孩避而远之,但实际不是那样的。
我睡在上铺,有一个拉帘,睡觉的时候会拉上帘。我经常白天的时候就把帘拉上,在里面点香,打坐。同学们开始很好奇,后来知道我在干什么就说我是神经病,开我玩笑。有时候我打坐的时候他们就把帘撩起来,看我一下,然后“哦——”的起哄。其实我心里明白,他们在用这种看似打闹的态度拉近跟我的距离,而不是用看似尊重的冷漠来孤立我。
是的,我的同学都特别可爱和善良。
我在电影学院里有一个很珍贵的朋友,叫许云帆。在我印象里,云帆是个特别用功的同学。那个时候在电影学院,老师开出来清单里的书,我们班里只有许云帆一个人会把那些书全部借过来看完。我也是个比较喜欢读书的人,但我读的书跟他比还是少了很多。
大学的时候我身体特别不好。晚上去夜总会唱歌,老是熬夜,早上很早就起来,白天要上课,还要交作业,所以总是没有精神。特别记得有一年,许云帆回东北老家,回来的时候,很不经意地走到我身边,扔给我一个袋子,表面很冷静,就像随便扔个垃圾似的扔给我。“坤,给你的!我爸爸说这个好,我拿过来给你。”
我打开一看,是一支人参,是细细的人参。
我平时都没怎么跟许云帆说话,在学校也不怎么来往的。他给了我人参。他对我的关心,他的有心,我一辈子都会记得的。现在那支人参还在我家里,已经十多年了。
晓明那时候睡我的下铺。我特别喜欢晓明,他是一个特别单纯的人,笑起来简直就是阳光灿烂。晓明对我特别好,他家在青岛,他每次回去都会带一些虾干回来,给我整整一大包。他说:“你吃这个,这个好。”
同学里有很多人对我很好。当时我们的班长叫国庆,是个北京小孩,在我们班年纪最小,现在留校当老师了。有一次我下课早,离去夜总会上班还有一小段时间,那段时间我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我就跟他们去健身房。看那些杠铃,我特别想去举,但是没力气。国庆见到我的时候说,“坤你要吃鸡蛋,吃鸡蛋最好了!就吃两个黄,吃十多个蛋白,这样补充蛋白质!”那时候他一天吃十多个鸡蛋,见到我就会给我一些鸡蛋吃。这个事估计他都忘了,但是我记得特别清楚。同学们对我的好我都记得。
我们的女班长孔维,那时候特别照顾我。我估计她也忘了。有一次我们去超市买东西,是拿班费买东西,我盯着一个东西想买,但是又舍不得。要知道班费是不可以给个人买东西的,但是孔维就用她的权力买了那个东西,报在账里面,然后塞给我说:“拿回去吃吧。”
有时候,你不经意间对别人的好,可能你自己都忘了,但是别人会记一辈子。这个观念一直深深地影响着我。善待别人,随时伸出手帮助别人,在你自己可能是举手之劳,但在别人,可能是雪中送炭,特别珍贵。
我们班有东北三虎,其中一个叫史光辉的是哈尔滨人。史光辉为人特别爽快,做事雷厉风行,爱打架,但他是个内心很善良的男生,对我们同学都特别好。史光辉刚来的时候,因为家里条件比较好,老请我们去吃东西。我记得他对我们说,在北京要吃前门的铜锅涮肉。有一次他请我们几个同学去吃铜锅涮肉,我们一起合拼坐“面的”去了前门的大栅栏,那家店真的是用铜锅烧的。那是我第一次吃涮肉,这么好吃!但是我觉得总吃人家的不好意思,所以明明觉得涮肉好吃,却不怎么动筷子,忙着跟人家讲话。史光辉三杯酒下肚,“啪”的一下把筷子一拍,说:“陈坤!你必须把这一盘肉全部给我吃了!你要敢想其他的,我饶不了你!”
这个细节我印象很深。
我不是一个特别会表达的人,但是在我成长的道路上,同学对我的那种关爱、那种情义、那些特别有心的东西,我都一直记在心里。当我日后有能力去帮助别人的时候,我注意力的焦点不会放在“我做了好事”上面,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别人对我好的时候,我心里的那种温暖。
为了让这种温暖延续下去,我不停地在往前走。
我的同学赵薇
第一次见到赵薇,是在北京电影学院专业课考试的考场。一个女孩在我前面站着,挺有一股劲儿的,很扎眼。当时我就想,这女孩一定能红。跟漂亮无关,她身上有一些东西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赵薇以女生专业考试第一名的成绩考进电影学院。我和她成为同学,也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大学时候的赵薇是特别特别单纯的一个女孩子,个性很爽朗,很有灵气,又肯钻研。从上学的时候起我们就特别爱聚在一起讨论问题,不是聊天,而是讨论一些深刻的话题,一说起来就没完。
大一下学期的时候,有一天赵薇特别高兴地跟我说:“琼瑶阿姨找我拍戏了!”那时候她在《还珠格格》里定的角色是紫薇。过了一段时间,赵薇又来找我说:“哎呀,琼瑶阿姨让我演另外一个!”我问:“是好还是不好啊?”赵薇说:“那个角色更有表演空间。”我还为她担心,但她说:“放心吧。”
其实赵薇是个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晕晕乎乎,内心里很自信很有谱的人。
拍完《还珠格格》,我去剧组帮赵薇搬行李。她住的招待所房间里有一本书,封面上写着“西藏生死书”。赵薇当时随手递给我说:“给你看吧。你不是学佛的嘛。”那是我看的第一本关于佛教的书,这本书给我的人生带来很大的影响,所以我一直都很感激赵薇。
《还珠格格》播出之后,我就很少见到赵薇了。因为她红了。学校附近永远蹲守着很多记者,特别是港台记者,从早到晚拿着相机在门口等赵薇。她只要一走出来,这些记者就“咔嚓咔嚓”地拍,真的就像电影里一样。
赵薇红了之后我很替她高兴,为她骄傲,我觉得她太牛了。有两年的时间,我不怎么靠近赵薇了,我想是我的骄傲又出现了。实际上赵薇还是那个赵薇,仍然很单纯。只要在学校的时候,她还是会找我聊天。但我绝不会主动去找她了,甚至有时候还会刻意地保持距离。
今天回头看,我当时的举动是出于对赵薇的保护,但更深一层是由于我的自卑。自卑常常以骄傲的面目出现。人的自傲与自卑是一对孪生兄弟,有时候过于自傲反倒说明你是自卑的。
快毕业时,我在车墩拍电视剧《像雾像雨又像风》,刚巧赵薇也在那拍《情深深雨蒙蒙》。中午我常去她的剧组吃饭。他们剧组吃的是湘菜,我们是上海菜,我喜欢吃辣的,所以老去她那蹭饭。到了中午的饭点,我就跑到赵薇的片场,一把抢过她的盒饭:“快!给我菜吃!”当时她剧组里的所有人都觉得很诧异。因为赵薇很红,大家都捧着她,怎么来了一个毛小子,拿着她的饭就开始吃。
赵薇就在一边傻呵呵地笑着看我吃,那种同学的感觉又回来了。
直到那时候,我才把我的自傲和自卑放下来。因为我意识到,无论她有多红,她还是我的同学赵薇。
赵导说:“哎,这个小孩我没有见到!”
我大学的时候很少早退,特别记得的一次早退,是因为赵宝刚导演拍《永不瞑目》的时候来我们学校选角。那天上表演课的时候老师说:“著名导演赵宝刚要到学校挑演员,你们下课后留一下。”
很有意思的是,那天下完课我就走了。一直以来,我的性格里掺杂着两种特别极端的东西:骄傲和自卑。我想,这么好的事怎么能轮到我呢?所以我走了,去一个离学校很远的朋友家里蹭面吃去了。过了一会儿,我的BB机就响了,是崔老师找我。她说:“赶快回学校!”我回到学校后,看到赵宝刚导演在等我。第一次见到导演我还有点紧张,心想:导演怎么了,干嘛在等我?赵宝刚导演对我说:“你就是陈坤啊?”
怎么回事呢?导演见完了所有同学之后问:“就这么些人吗?”老师就把全班同学的合影给他看。赵导指着我说:“哎,这个小孩我没有见到!”于是老师就把我叫回来了。
《永不瞑目》是我第一次经历选角,赵导给我拍了几组照片,告诉我说:“这是个很好的角色,你等我消息。”等了很长时间,中途我知道有其他演员去试镜。老师说:“你要不要给导演打个电话,再去拍几组照片?”我说:“我不去!”
我从小就是个很要强的孩子,看着很蔫,心里特有谱,特倔!
在我的意识里,我觉得这种好事砸不到我的头上,考东方歌舞团、考电影学院都那么顺利,不可能老天永远赏饭吃吧!再一个是,我从小就没有跟导演套近乎的概念,从我大学时代到现在一直都是。你觉得我行就行,觉得不行就拉倒!
大家都知道,后来陆毅拍了这部戏,并且一炮而红。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我难过,其实我一点都不难过。直到今天还有记者问我:“当年你难过吗?”我特想骂人:“我他妈的从来都没有难过过!”
还是那句话:凭什么啊,什么好的都得砸到我身上!
我对老天给我的幸运一直都保持警惕,我从不认为自己可以比其他任何人得到上天多一点点的优待。我总是把自己打到最低,把一切情况想到最糟糕,然后以最绝地的心境不抱任何幻想地走我人生的路。
在《永不瞑目》选角时,赵导最后一次给我拍照时说:“如果这次没选你,下次我还你一部戏。”
我当时就是一听,根本没放在心上,然后该干嘛干嘛。没想到两年以后,赵导真的给了我一部戏——《像雾像雨又像风》。
我经常说,我是悲观的乐观主义者。正因为我对未来不作过多假想,机会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幸运!机会不来的时候,我也觉得理所应当,不会患得患失。
我的恩师崔新琴
我在电影学院读书的四年,内向,不爱说话,看起来很颓废,还会时不时的冒出自卑。很多人以为我忧郁、多愁善感,只有一个人看出我内心其实是很锋利的,她就是我的班主任崔新琴老师。
崔老师是真正了解我的。只有崔老师知道,陈坤根本就不忧郁;只有崔老师看出来,我的“蔫”里面藏着一种特坚定的东西。
这是我特别爱老师的地方。
我考电影学院的时候,什么表演技能都不会,心里面又不重视,吊儿郎当的。是崔老师一眼看中我,认为我是一块表演的料,把我招进电影学院。
可是在大学四年里,我一直以为崔老师不喜欢我。因为我发现,崔老师对每个同学都表扬,唯独没表扬过我。那个时候我在电影学院是有点不自信的,以为自己不适合当演员。
大学三年级,有一天我对崔老师说:“老师我当不了演员了。我想改行。”你知道崔老师跟我说什么?老师跟我说:“哼!少跟我来这一套!你明明知道你是什么样一个做演员的素质,不要因为老师没有表扬你,你就用这种方式来引起我的注意!”老师特别干脆的就把我给挡回去了。其实我真不是老师说的那样,但是老师这句话给了我很大的信心。
一直到学校排毕业大戏《北京人》的时候,崔老师让我演男主角文清,我才知道,其实在老师心里,她对我的学习和表演是真正认可的。我才理解到,大学四年,老师平时不理我,对我要求严格,是为了激励我。老师是特别了解我的,我那个时候看着不吭气,其实蔫有主意,太骄傲,心又野,所以老师对我采用了激将法:你等着老师表扬,我就是不表扬!老师这招“响鼓需要重锤敲”的方法,刚好敲在了我的鼓心上。
大学四年,崔老师教会我最多的就是如何做人。
到今天为止,我一直认为,我在电影学院里学到的很重要的东西,就是崔老师讲的一句话。老师是无意间讲的。那是在我们军训的前一天,全班同学都在操场集合。崔老师对我们说:“同学们,九六班的同学们,希望你们是一个集体。你们要知道,做演员首先要学会做人。”
这是我在电影学院里一开学就听到的话,很普通,但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非常重要,让我终身受益。首先要学会做人,做一个内心充满正面力量、有益于社会的人。表演也罢,设计也罢,如果只学技巧,不去学习做人,做一个有力量的内心丰富的人,那么,就不会有优秀的作品。
到今天为止,我依然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榜样或者标杆,无论在西藏的行走还是在人生的行走里,我只是一个行者。
世间多风雨,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