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诺,你终于醒了。”不知过了多久,她被声音唤醒了。巴特和振一都守在旁边望着她。
“这是你的照片,从他口袋里拿出来的。他们说他在这已经生活了好几年,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当时,他躺在大坝边,是那女孩发现他,把他带回家的……后来,他们就生活在一起了,听说,那女人非常爱他……我也是从人们嘴里零零星星打听到的。我想,现在这里,只有你知道他的名字,了解他是什么人了……”振一说得语无伦次,说得有些费力和迟疑。
“我想见那女人,帮我找到她,可以吗?”我有点激动。
“你见到她也没用,她是个哑巴,她把他埋了,一直守在他的墓前,谁也不能靠近,她简直像个疯子。”
“你怎么把照片拿过来的?”
“那女人给我的,你晕倒的时候,她让我把这交给你。她可能认出你了,她拿着照片指着那,哦,是佟寒的心脏,好像意思是说它一直放在那里。你和佟寒是怎么回事?可以告诉我吗?”
“我和他没怎么回事,只是刚刚准备恋爱的情人,我想如果他不出事,我们会恋爱和结婚。就是这样。”
“这是一个在我听来像是碎片的故事,零零碎碎的,我现在有点头绪了。明天我就带你离开这里,回家。”
米诺看到巴特嘴唇在翕动,但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什么也听不到,她已经没有了听觉,她无力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她没有睡着,她的所有思想在活动着,她感觉自己在做一个荒诞的梦……
这个村庄有一眼被茂密的丛林隐蔽得很完整的温泉。这温泉是巴特带米诺来此村庄的唯一目的,他知道这泉水可以治病,尤其治一些疑难杂症。没有对米诺明说,他是想给米诺一个惊喜,结果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米诺没有泳衣。他慢慢褪去米诺的衣服,将沉睡的米诺放入了温泉。
这一切,振一看在眼里,他没有动。他不知道在米诺那里,需要自己做什么,老巴特全都包揽了。当巴特去解开米诺所有的衣物的当口,他有冲上去阻挡的冲动……理智拦住了他,他成了一个旁观者或者是旁证者,他明白,这也是巴特邀请他一起来的原因。
那是一个睡着了的,洁白透亮、绵软无防的身体,那身体单薄却又成熟,粉嫩的乳头反倒使暗褐色的乳晕平添了某种神秘,那神秘被深深隐匿在乳房深处,无可触及,乳房随着她的身体倾斜而倾斜,随着她身体的静止而均匀地平摊在胸脯上,然后缓缓地向双侧腋窝滑落,仿佛在接纳着所有欲念,又仿佛在拒斥着所有欲念。温暖的泉水很快覆盖了米诺裸露的身体,她如睡美人那般只露出了依然熟睡的脸庞,长长地睫毛轻轻地覆盖着她的下眼睑,映出一袭美妙的弧线……
他看到了米诺光洁耀眼的身体,这使他的内心放射出一股无名的悸动和颤抖……
巴特专心为米诺治疗,他的嘴唇在微微地抖动,似乎想说什么,似乎已经在说着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给米诺治疗的同时也把自己的那段神秘的经历不经意地透露给了米诺,这种透露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将一件花色的轻纱包裹着米诺的身体,而这轻纱似乎布满了某种咒语,温泉也毫不留情地翻出了一件陈旧如新让巴特一遍遍疼痛的往事,注射进了米诺的梦境……
6岁的小巴特在地上和小伙伴玩着羊拐和石子,忽然,有一个羊踝骨从他手上跌落到地上,他明明看到是被自己接住的,他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先兆猛击了一下,紧接着,他连连失手,所有的羊踝骨都跌落到地上,他开始躁动不安,把那堆羊踝骨踢给了小伙伴紧准备离开。他的邻居,一位叫帕克夏的柯尔克孜“巴克西”(柯尔克孜语:萨满)赶过来告诉他:你的父亲出事了。说着就拉起他的手向父亲出事的地点跑去。一切仿佛是冥冥中注定的,就在他看到父亲的一刹那,一颗子弹已经射进了父亲的前额,鲜血糊了父亲一脸,父亲缓缓倒了下去……他的时间凝固了,就此定格在那个瞬间。
一具无头僵尸缓缓向巴特走过来,穿着父亲的衣裳,那衣服上没有血迹,一如既往的干净和清新,僵尸在他面前定格,发出了父亲的声音:“孩子,这是一场劫难,我注定逃不过去的劫难,无论是在我的老家东北还是在这遥远的新疆,我小的时候就经常梦到这个场景,但我以为仅仅是梦,没有相信。老人们都说,梦到自己死了,是为自己加寿,照此说法,我已经为自己加了很多年的寿了……孩子,不要怨恨谁,也不要怨恨那颗子弹,也许那颗子弹只是为了结束我罪恶的躯体,我的灵魂是无罪的。你跟随帕克夏奶奶吧,她是我最后一个梦想,相信我……”巴特再看过去,父亲在远处微笑着,手里牵着一根风筝的线,一个红色的风筝正在半空中拼命地挣扎着、飞舞着……那个风筝是他过生日时父亲和他一起扎好的,是一只大大的纸蜻蜓。
他朦胧中又梦见帕克夏奶奶,她的脸不停地变幻着,一会是没有血肉的骷髅;一会是貌美如花的姑娘;一会又是披着豹皮做法的巫婆;一会又是浑身雪白的北极熊……他的梦境终始停留在父亲与帕克夏奶奶之间,他搞不清楚他俩有什么关联。
依稀中,他看到帕克夏奶奶戴着缀满饰物的头箍,腰里系着缀满铃铛的翻毛短裙,用一根兽骨敲响了小手鼓,那兽骨他感到眼熟,那是父亲使用多年的兽骨……还有那只黄头羊,在它的脖子上挂着父亲戴过的挂满铃铛的小布褂。周围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白得晃眼……巴特醒过来了,这时他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精力和体力。
“孩子,你睡了整整33天,终于醒了。”帕克夏奶奶在胸前做了一个祈祷的动作:“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叫巴特,在此之前的事情,你必须忘记。”
那是个动荡的年代,巴特父亲的死跟那个年代有关,他的罪名就是:“散布迷信活动,装神弄鬼,里通外国,蛊惑人心……”
在料理完父亲的后事,帕克夏奶奶正式收养了他,并带着他离开了那个小镇,来到了另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有一天,奶奶对他说:“你是汉族,但你身上有着当‘巴克西’的资质,我不希望你再步入你父亲的后尘,你不许对任何人提到你是‘巴克西’,你当个医生吧,去救治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有个比你小许多岁的女孩将来会爱上你,你也会爱她,但你绝对不能和她发生任何关系,如果那样,我们的库达依不会饶恕你们,尽管你是汉族。忘记你6岁之前的所有记忆。我希望你成为有使命的人。”
什么都可以忘记,甚至母亲是谁,去了哪里去,是跟谁跑的,这个跟巴特有着重要血缘关系的女人,巴特都可以忘记,唯一无法忘记的是那颗子弹穿入父亲额头的情景。那情景也成了他今生唯一的梦魇,他时常从这梦魇中惊醒,回到现实。
在慢慢成长的过程中,他理解了奶奶的话,医生是不需要任何欲望的,医生的欲望就是遇到死神,然后赶走死神,这是一个真正医生的欲望,也是使命。“使命”是对一个人最好的注解,没有使命感的人也是没有生命力的人。
他20多岁的时候遇到了米诺,那个娇嫩、有着身体缺陷的小姑娘如一块纯净的磁铁深深吸住了他,他曾经为这种感觉恐惧过。每当米诺俯在他的背上,他的内心都会有一场“撕杀”,那场“撕杀”的结果只有疼痛。他曾经想办法治好米诺的每一根神经,可是那所有的神经似乎都不听众他的指挥,他只能放弃。
时间藏在他的掌心,像一个魔法师,用父亲被毙的梦魇粉碎了他的一切,甚至包括一个男人的欲望。为此,所有的女人不再靠近他,只是当需要救命的时候才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