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巴特道别后,我默默流泪了。我时常梦到他,虽然看不见他只是听到他,我知道那就是他。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想他想得会走神……
我坐到桌前,铺开久违的白信笺纸写道:
巴特,我曾经一度梦见自己死了,我甚至可以看见自己的身体被搁置在一张蒙着白布的单人床上,房子很空,只有那一张床。我常从梦中惊醒,抱着被子,孤零零地捱到天明。对不起,我吓着你了吧,可是我还是想对你说……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确过得有些颓废,我用这个词形容自己一点都不过分,至少目前不过分。想起参加巴特聚会后的几天里,那时我那么想尽快见到他,只是单纯地想要见到他,可是回来后,渐渐地,我害怕见到他,我说过,我怕这份美丽的感觉被破坏;我怕我再也离不开他,我的人和我的魂。我想起一句诗:“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巴特。这个令我想过一千遍一万遍的男人,我的心为其起起落落,没有停过……那些梦历历在目,清晰透顶。醒来连我自己都在糊涂着,到底是真是幻?
其实,自从我以一个成年人的目光打量这个世界时,我就已经绝望了,这种绝望并非意味着想要放弃什么。我仅仅是绝望着,纯粹的绝望,这绝望恐怕要比其他所有的情绪来得干净些。可能这莫名的绝望将会伴随我一生了。于是,我似乎成为人们眼中一个回收故事的女子……
我在现实中没办法找到自己想要的故事。可是我一直在现实中维护着自我。
我对巴特的那份迷恋仿佛又退回到了童年。我在想念他给我的身体带来的那份性感的享受。而他的冰冷的背影严重刺伤了我,我的所有自尊和骄傲,包括那些优越式的撒娇,全部被他的背影摧毁得支离破碎。我回到了我幽闭的小屋,我在悄悄流泪、后悔,为自己多情的举动,为那个意料外的拒绝。我惊恐地发现,我幽闭正是因为我害怕外部世界的拒绝。我把自己所有的触角都深深埋葬在这小屋了,我已经彻底离不开这个只有玻璃窗的房间了。我喜欢隔着玻璃去浏览或者说观看一些事物,我自己也无法说清这是为什么,似乎有着玻璃的阻挡,我的世界显得安全或者安静些,望着那些静止的、晃动的事物,我不得不承认我内心发生出的那种美妙绝决的敬畏。
我和我天各一方。一个我在人群中流浪,一个我在幽闭的屋子。
而我和振一之间有种陌生的熟悉,或许,由此发生了某种吸引。我更迷恋他对我身体一切皮肤的抚摩。在抚摩中,我们相互供出秘密。
此时,我才发现自己是个多么早熟而又多么渴望性感享受的女子。我甚至感觉,我和巴特其实就是两个“性”的共谋者。他在潜意识中等待我长大,我在潜意识中等待“性”成熟。可是这神秘的期待转嫁到了振一身上。
我时不时地把心派到现实中来,在两个男人间做着对比和选择。其实,没有选择。我内心热爱的巴特消失很久了,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在感受另一种远距离的爱情。这绝对是爱情,只是这爱情显得不怎么整齐和完善。有时看着我面前的振一,看到停留在我身体某块皮肤上的那只男人的大手,我都会想到巴特,尽管我非常喜欢振一。可是,和巴特,或者与振一,其中某一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觉得缺少些什么。或者,我同时拥有两个男人才算完美,譬如: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想到这里,我暗自傻笑起来,为自己的戏谑和荒唐。
我属于那类异常尊重自己感觉和第一直觉的人。记得我第三次接到振一的电话是趴在床上,就在那一刻起,有种莫名的感觉入侵了我,我预感:电话那头的那个男人肯定和我有关。这预感一晃而过,清清淡淡的,我没来得及给自己建一堵围墙或者树几道栅栏,或者压根就没想。其实,他照样可以翻墙而来。
晚上,我把自己锁在卧室,我总是要把自己锁在卧室,从小到大,我都是这么把自己锁起来的,我是被锁大的孩子。我独自倚靠在那张足以睡下三人的大双人床上,望着自己旁边的半床书,发了好一会愣儿。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然后,我看到了纪德,我便伸手拿起《纪德文集》,与他对话。我以为和纪德在一起,可以暂时将现实中存在的男人们搁在一边。可是,纪德并没能让我的心全部投进去,我总是从他的思想里走出来,恍若隔世地望着电话。我记得有一次我说若不是你把电话拨错,我们也许不会相识,我们不会知道有你有我,我们也不会握着电话舍不得放下。振一说,不,我们迟早都会遇到的,不是今年就是明年。缘这东西就是如此妙不可言。
我幽闭了自己对外界的视线和感触,却开放了我的性。确切讲,我的幽闭没能挡住振一的进攻,那个沉睡多年的洞口再度被开封。在振一到来的前一天中午,我一如从前那般关闭了所有的窗和门,独自趴在温软的床间,想着自己。我从来只是想念着自己,我始终感到自己对自己的遥远和神秘。我在用心感受我美丽的弧形的身躯。我稍微用力弓起了臀部……覆盖我皮肤的那一层薄衣轻飘飘地褪落了,我的身体我的皮肤我的神经都变得轻松无比,而我的血液我的细胞却如超载般沉重起来。我似乎更愿意探索和享受沉重。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这一动作会给振一什么样的反应,我甚至没有意识到一个男人会有什么反应。事实上,我的睡衣脱落已经触动了振一的某段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