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孔子从蔡国前往叶地。叶公问孔子为政的道理,孔子说:“为政的道理在于招纳远方的贤能,使周围的人归服。”有一天,叶公向子路问孔子的情况,子路不回答。孔子听说这件事后就对子路说:“仲由,你为什么不对他说:‘他这个人呀,学习起道理来不知疲倦,教导起学生来不会厌烦,发愤学习时忘记了吃饭,快乐时忘记了忧愁,以至于连衰老将至也不知道’。”)
去叶,反于蔡。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以为隐者,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彼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然。”曰:“是知津矣。”桀溺谓子路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子,孔丘之徒与?”曰:“然。”桀溺曰:“悠悠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与其从辟人之士,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辍。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孔子离开楚国的叶地回到蔡国。在路上遇见长沮、桀溺两人在并肩耕田,孔子以为他们是隐士,就叫子路前去打听渡口在什么地方。长沮说:“那个拉着马缰绳的人是谁?”子路回答说:“是孔丘。”长沮又问:“是鲁国的孔丘吧?”子路说:“是的。”长沮说:“那他应该知道渡口在哪儿了。”桀溺又问子路:“你是谁?”子路说:“我是仲由。”桀溺说:“你是孔丘的门徒吗?”子路说:“是的。”桀溺说:“天下到处动荡不安,而谁能改变这种现状呢?况且你跟着那些逃避暴乱的人一起四处奔走,还不如跟着我们这些躲避乱世的人呢?”说完,就继续不停地耕田。子路把此话告诉了孔子,孔子失望地说:“我们不能居住在山林里与鸟兽同群,要是天下太平了,我也用不着到处奔走去改变这个局面了。”)
他日,子路行,遇荷莜丈人,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以告,孔子曰:“隐者也。”复往,则亡。
(有一天,子路一个人行走的时候,路遇一位肩扛除草工具的老人。子路问他:“您看见过我的老师吗?”老人说:“你们这些人四肢不勤劳,连五谷都分辨不清,我怎么会知道谁是你的老师呢?”说完就拄着拐杖拔草去了。事后子路把这些经过告诉了孔子,孔子说:“这是位隐士。”叫子路再到那里看看,老人已经不见了。)
孔子迁于蔡三岁,吴伐陈。楚救陈,军于城父。闻孔子在陈蔡之闲,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疾。今者久留陈蔡之间,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今楚,大国也,来聘孔子。孔子用于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于是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不得行,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孔子讲诵弦歌不衰。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孔子迁居到蔡国三年,吴国攻打陈国。楚国前去救援陈国,军队驻扎在城父。听说孔子住在陈国和蔡国的边境上,楚国便派人去召请孔子。孔子也正要前往拜见,就接受了聘礼,陈国和蔡国的大夫商议说:“孔子是位有才德的贤人,他所指责讽刺的都切中诸侯的弊病。如今长久地滞留在我们陈国和蔡国之间,大夫们的施政和所作所为都不合仲尼的意思。如今的楚国是个大国,却来聘请孔子。如果孔子在楚国被重用,那么我们陈蔡两国掌权的大夫们就危险了。”于是,他们双方就派了一些服劳役的人把孔子围困在野外。孔子和他的弟子无法行动,粮食也断绝了。跟从的弟子饿病了,站都站不起来。孔子却还在不停地给大家讲学、朗诵诗歌、歌唱、弹琴。子路很生气地来见孔子:“君子也有困窘的时候吗?”孔子说:“君子在困窘面前能坚守节操不动摇,小人遇到困窘时就会不加节制,什么过火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子贡色作。孔子曰:“赐,尔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曰:“然。非与?”孔子曰:“非也。予一以贯之。”
(这时子贡的脸色也变了。孔子说:“子贡啊,你认为我是博学强记的人吗?”子贡回答说:“是的。难道不对吗?”孔子说:“不是的。我是用一种基本原则贯穿于全部知识之中的。”)
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行也。”孔子曰:“有是乎!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齐?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
(孔子知道弟子们心中不高兴。便叫来子路问道:“《诗经》中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然而它却徘徊在旷野上’,难道是我们的学说有什么不对吗?我们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呢?”子路说:“是不是我们的德行还修炼得不够呢?所以人家不信任我们;是不是我们的智谋还不够呢?所以人家不放我们通行。”孔子说:“有这样的事吗?仲由啊,假如有仁德的人必定能使人信任,哪里还会有伯夷、叔齐饿死在首阳山呢?假如有智谋的人就一定能通行无阻,哪里会有王子比干被剖心呢?”)
子路出,子贡入见。孔子曰:“赐,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盖少贬焉?”孔子曰:“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今尔不修尔道而求为容。赐,而志不远矣!”
(子路退出,子贡进来见孔子。孔子对子贡说:“子贡啊,《诗经》中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然而它却徘徊在旷野上’。难道是我们的学说有什么不对吗?我们为什么落到这种地步呢?”子贡说:“老师的学说博大到了极点,所以天下没有一个国家能容得下老师。老师何不稍微降低一些要求呢?”孔子说:“子贡啊,好的农夫虽然善于耕种,但他不一定会有好的收获;好的工匠虽然有精巧的手艺,但他的所作未必能使人们都称心如意。君子能够修明自己的学说,用法度来规范国家,用道德来治理臣民,但不能保证一定会被世道所容。现在你不去研修自己的学说,反而想降格来敬合取容。子贡啊,你的志向太不远大了。”)
子贡出,颜回入见。孔子曰:“回,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
(子贡出去之后,颜回进来见孔子。孔子说:“颜回啊,《诗经》中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然而它却徘徊在旷野上’。难道是我们的学说有什么不对吗?我们为什么落到这种地步呢?”颜回说:“老师的学问博大到了极点,所以天下没有一个国家能容纳老师。虽然是这样,老师还是要推行自己的学说,不被天下接受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被接受,这样才能显出君子的本色!一个人不研修自己的学说,那才是自己的耻辱。至于已下大力研修的学说而不被人所用,那是当权者的耻辱了。不被天下人接受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被接受,这样才能显出君子的本色!”孔子听了欣慰地笑着说:“是这样的啊,姓颜的小伙子!假如你有很多钱财,我愿意给你做管家。”)
于是使子贡至楚。楚昭王兴师迎孔子,然后得免。
(于是派子贡到楚国去寻求帮助。楚昭王调动军队来迎接孔子,这才消除了这场灾祸,孔子得以脱身。)
昭王将以书社地七百里封孔子。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贡者乎?”曰:“无有。”“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曰:“无有。”“王之将率有如子路者乎?”曰:“无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曰:“无有。”“且楚之祖封于周,号为子男五十里。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业,王若用之,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夫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百里之君卒王天下。今孔丘得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昭王乃止。其秋,楚昭王卒于城父。
(楚昭王想把有户籍登记的七百里地封给孔子。楚国的令尹子西阻止说:“大王派往各诸侯国的使臣,有像子贡这样的吗?”昭王说:“没有。”子西又问:“大王的左右辅佐大臣,有像颜回这样的吗?”昭王说:“没有。”子西又问:“大王的将帅,有像子路这样的吗?”昭王回答说:“没有。”子西还问:“大王的各部主事官员,有像宰予这样的吗?”昭王回答说:“没有。”子西接着说:“况且我们楚国的祖先在接受周天子分封时,封号是子爵,分封的土地与男爵相等,方圆五十里。现在孔丘讲述三皇五帝的治国方略,彰明周公旦、召公奭辅佐周天子的事业,大王如果任用了他,那么楚国还能世世代代保有方圆几千里的土地吗?想当年文王在丰邑、武王在镐京,作为只有百里之地的君主,最终能统治天下。现在如让孔丘拥有那七百里土地,再加上那些有才能的弟子辅佐,这不是楚国的福音啊。”
昭王听了后打消了原来的想法。这年秋天,楚昭王死在城父。)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兮,来者犹可追也!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去,弗得与之言。
(有一天,楚国的狂人接舆唱着歌走过孔子的车子,说:“凤凰呀,凤凰呀,你的美德为什么这么不景气?过去的不能再挽回,未来的还可以再赶上!算了吧,算了吧!现在从政的人都是很危险的啊!”孔子下了车,想和他谈谈,但他却快步走开了,没能跟他说上话。)
于是孔子自楚反乎卫。是岁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鲁哀公六年也。
(于是孔子从楚国返回了卫国。这一年,孔子六十三岁,是鲁哀公六年(公元前489年)。)
其明年,吴与鲁会缯,征百牢。太宰嚭召季康子。
康子使子贡往,然后得已。
(第二年,吴国和鲁国在一个叫缯的地方会盟,吴国要求鲁国提供牲畜猪、牛、羊各一百头的祭品。吴国的太宰嚭召见季康子。季康子就派子贡前往交涉,然后鲁国才供上这些祭品。)
孔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是时,卫君辄父不得立,在外,诸侯数以为让。而孔子弟子多仕于卫,卫君欲得孔子为政。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何其正也?”孔子曰:“野哉由也!夫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错手足矣。夫君子为之必可名,言之必可行。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孔子说:“鲁国、卫国的政治情况,如同兄弟一般相似。”这个时候,卫出公辄的父亲蒯聩没有继位做国君,流亡在外,诸侯对此事屡加指责。而孔子的弟子很多在卫国做官,卫出公辄也想请孔子出来执政。子路问孔子说:“卫国国君想请您出来执政,您打算首先做什么呢?”孔子回答说:“那我一定首先正名分!”子路说:“有这样的事吗?老师您太迂阔了!为什么要首先正名分呢?”孔子说:“鲁莽啊,仲由!要知道,名分不正,说出来的话就不顺当;说话不顺当,那么事情就办不成;事情办不成,那么礼乐教化就不能兴盛;礼乐教化不兴盛,那么刑罚就不准确;刑罚不准确,百姓就会感到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才好。所以君子办事必须符合名分,说出来的话,一定要切实可行。君子对于他所说出来的话,应该毫不苟且、随便才行啊。”)
其明年,冉有为季氏将师,与齐战于郎,克之。季康子曰:“子之于军旅,学之乎?性之乎?”冉有曰:“学之于孔子。”季康子曰:“孔子何如人哉?”对曰:“用之有名;播之百姓,质诸鬼神而无憾。求之至于此道,虽累千社,夫子不利也。”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对曰:“欲召之,则毋以小人固之,则可矣。”而卫孔文子将攻太叔,问策于仲尼。仲尼辞不知,退而命载而行,曰:“鸟能择木,木岂能择鸟乎!”文子固止。会季康子逐公华、公宾、公林,以币迎孔子,孔子归鲁。
(第二年(公元前484年),冉有为季氏统率军队,在郎地同齐国作战,打败了齐国的军队。季康子对冉求说:“您的军事才能是学来的呢? 还是天生的呢?”冉有回答说:“我是从孔子那里学来的。”季康子又问:“孔子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冉有回答说:“任用他就会有名声,他的学说不论是传布到百姓中,还是对质于鬼神前,都是没有遗憾的。我对于军事,虽然有功而累计封到二千五百户人家,而孔子一定不会动心的。”康子说:“我想召请他回来,可以吗?”冉有说:“你想召请他回来,只要不让小人从中阻碍和牵制他,就可以了。”当时,卫国大夫孔文子准备攻打太叔,向孔子问计策。孔子推辞说不知道,他回到住处便立即吩咐备车离开了卫国,说道:“鸟能选择树木栖息,树木怎能选择鸟呢?”孔文子坚决挽留他。恰好季康子派来公华、公宾、公林,带着礼物迎接迎孔子,孔子就回鲁国去了。)
孔子之去鲁凡十四岁而反乎鲁。
(孔子离开鲁国总共十四年,最后又返回到了鲁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