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尼采,人们长期以来总是停留在“形而上学家”的认识上。当然,这个“形而上学家”是一个与“传统形而上学”有别的“新形而上学家”,或者是一个“反形而上学”的形而上学家。就尼采早期提出“审美形而上学”命题以及中晚期提出的“权力意志”等学说而言,这种认识并没有错误。但是,如果仅止于此,我们就会忽略尼采思想、特别是其晚期思想的高度复杂性,忽视尼采在其写作生涯最后两年中彻底反形而上学的异质性。谱系学,正是这种复杂性和异质性的体现。
谱系学对于美学而言具有双重意义。
一方面是反形而上学的批判性意义,它反对将美学与形而上学捆死在一起。这点,反映在尼采从早期高调宣扬“审美形而上学”及其慰藉功效,转向晚期宣布抛弃包括“审美形而上学”在内的“一切形而上学”及其“慰藉”的态度上。笔者认为,这种转变正代表了尼采思想发生的飞跃,而非是有些研究者认为的是一种思想倒退或思想困惑。因为在尼采的语境中,“形而上的慰藉”是与“尘世慰藉”对立的,人类的审美活动只能是一种尘世慰藉,而绝不是什么“形而上的慰藉”。
另一方面,随着谱系学批判的展开,长期以来在西方美学传统中受到压制的“身体”主题得以凸显。借助谱系学,尼采在批判康德-叔本华美学及“为艺术而艺术”思想的过程中,强调了审美活动的肉身性,指出了身体在美学研究中的重要地位。如果说,形而上学的审美活动忘记它自身的谱系来源,那么谱系学则为美学恢复了关于身体来源的记忆。凭借谱系学,尼采成为开启美学“身体转向”路径的第一人,被后世的研究者放置在了“身体美学”鼻祖的位置上。
本书希望能够有所突破的地方有三个: 第一,指出尼采从早期“审美形而上学”的宣扬者转向晚期“抛弃一切形而上学”的呼吁者的进步性意义。第二,凸显谱系学方法对“身体转向”或“身体美学”的开拓性,发现尼采晚期思想最具前瞻性的部分。第三,提出一个值得进一步思考的问题,即是否正是因为谱系学的异质性,使尼采将权力意志学说从本体论位置上撤离下来,并最终放弃了“权力意志”一书的写作计划?这三点分别构成了本书的三章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