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唐孟潇这人权力欲太重,又多年未带兵,对打仗早就生疏了。南京这一仗他未必能打得好,南京守不住不要紧,弄得民怨载道,是要坏了我的名声的。”
“时至今日,没有其他办法了,就让那些小报记者骂老唐去吧。”沉思片刻,宋美龄又说:“明天我再去一趟美国大使馆,看看他们能否出面,还有德大使陶德曼那里,我也去问问。”
听到美国二字,蒋介石的精神为之一振:如果英美能够出面干涉或者陶德曼调停能够成功,那么一切又都另当别论了。他很感激地握住了宋美龄的手,这位通过政治婚姻得来的夫人确实能帮他很大的忙。
然而,“友邦”的调停尚未有所成果,日军的炮火就攻到了南京近郊。12月4日,句容沦陷。12月6日,淳化镇、汤山镇遭到敌军攻击。12月7日,牛首山、栖霞山等处亦有敌军出现。几日前尚是零星稀落的枪声变得清晰而密集,城中的越来越浓的硝烟味,加快了达官显贵、富商财主们争相逃命的脚步。
蒋介石知道自己离开南京的最后时刻也到了。12月7日上午,他率领尚留京城的军政要员赴中山陵谒陵。是日晚,蒋介石又来到位于百子亭的唐生智指挥部,召见守城部队各主要长官,作最后之告别演说。
“守卫南京是一项光荣而艰苦的任务,各部队长官要在唐长官的指挥下,抱定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克尽革命军人保国卫民的天职,努力固守待援,一俟云南的主力军赶到武汉,我即亲自率领来解南京之围……”
从8点至9点,蒋介石的讲话持续了近1个小时,空洞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与空洞的内容相呼应,讲话中既没有提到防卫计划、兵力部署、弹粮来源,也没有部署万一不敌的撤退步骤等众人关心的诸多实际问题。
蒋介石训话完毕,除唐生智外,与会的刘兴、罗卓英、钱大钧、周斓、俞济时、王敬久、宋希濂、孙元良、叶肇、邓龙光等高级军官,都保持了沉默,没有人再站出来表示守城决心。“我们靠什么来与南京共存亡?”他们有着共同的疑问,也不愿在蒋介石与唐生智唱的空城计中再扮演什么角色了。
会议在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中结束。唐生智手持黑色斗篷替蒋介石披上,送他走出大门。
蒋介石边走边安抚性地说道:“孟潇,这次我就将南京完全托付给你了。唉,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墨三他们平时在我面前说得都很好听,什么为党国效忠,不成功便成仁的,原来都是假的。只有孟潇你能在危急时站出来,肩负重任,难得、难得!”
“委员长放心,我唐某人既然接受了保卫首都的任务,就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一刻,还是那句话:我一定做到‘临危不乱’、‘临难不苟’,没有委员长的命令,我决不会撤退。”
“好,很好。有你的决心,我就放心了。”
一阵寒风吹过,蒋介石拉了拉身上的黑斗篷,转过身来又说:“天冷得很,孟潇身体一向不适,还要注意保重,不要因为军备繁忙,累坏了身子。”
“感谢委员长的关心,”唐生智为蒋介石“无微不至的关怀”感动起来,“尽忠职守是军人的天职,辛苦一点是应当的。委员长尽管放心走吧。”随即,为蒋打开了车门。
蒋介石坐进轿车,隔着车窗向唐生智及其属下挥了挥手,然后示意司机开车。黑色轿车悄然而迅速地消失在黑夜之中。
轿车并没有驶回蒋氏寓所,而是出了光华门,直奔飞机场而去。在那里,宋美龄正焦虑地等候着,见蒋介石的车一到,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样?一切都交代妥善了吧?”看到蒋介石点头,又催促说:“赶快上飞机吧,再晚就不好走了。”蒋介石沉默了一下,回头望了望灯火阑珊的南京城,眼睛有些湿了。此刻,他的心里很不好受,十余年来千辛万苦争得的政治基础都在这里了,这一走是否能保住其政治地位呢?前途黯淡呵!一瞬间,千思万绪涌上心头,他百感交集,不由长叹一声,然后快步向飞机走去。
10分钟后,飞机载着蒋介石、宋美龄及其随行人员飞离了这座危城,将城中数十万的守城将士和全城的无辜百姓,以及无数的财富珍藏悉数交予了无情的战火。
蒋介石走后,唐生智顺理成章地成为南京城内的最高指挥官。权力欲刚刚满足没几天,迅速恶化的局势就让他深深地头痛了。
12月7日夜,蒋介石刚刚离开南京,守卫牛首山、淳化镇、汤水镇的第六十六军叶肇部和第七十四军俞济时部就抵挡不住日军的攻势纷纷后退到城内,日军遂由南京近郊向城区进逼。至9日拂晓,日军主力沿高桥门向光华门进攻;南路日军占领牛首山后开始进攻雨花台。与此同时,城东郊紫金山东麓也响起了密集的枪声。从此,唐生智就逐步失去了对战局的全盘控制,个别部队甚至失去联络,他只能通过时断时续的电话、电报,得知战事发展的概况:
据报,光华门通济门一线,日军曾组织敢死队数十名在夜幕降临之后,借密集炮火掩护,冲入光华门城门洞内。负责此处守卫的教导总队队长桂永清闻讯立即赶往午朝门督战,并在御道街上垒起几道工事,准备与敌巷战。千钧一发之际,团长谢承瑞建议:“进入城门洞下的敌人不多,不如先倒汽油下去烧杀,明日拂晓,我率敢死队冲出去再全部歼灭他们。”桂永清采纳其计策,迅即从附近军校和励志社等处取来汽油,于半夜时分,倾倒在城门洞口,投下火种,汽油桶里溢出的汽油立刻燃烧起来。次日拂晓,谢承瑞团长亲率一排战士,突然打开城门,十几挺轻机枪一齐向那些残余的敌兵扫射过去,全歼了入城之敌,并生俘一名,使阵地转危为安。
中华门、雨花台一线的情况十分危急,日军已突破雨花台阵地,把大炮集中架设在雨花台上,向城内猛烈轰击。居高临下的敌军炮火,对中华门阵地构成严重威胁,城内军民死伤无数,急待增援。
守卫紫金山南麓的教导总队,因其营房就建在孝陵卫,凭借着熟悉地形地物之优势,尚在与日军周旋。
忽然间,又传闻芜湖失守,当涂告急,南京守军之后路已被切断。
唐生智坐在百子亭指挥所里,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痛得厉害。
“报告!”警卫急匆匆闯了进来。
“他妈的,又是什么事?”唐生智没有好气地问。
“这是日本飞机抛下的招降书。”警卫双手递上日军刚拟出的勒令守军24小时内投降的最后通牒。
唐生智看也没看,一把抓过来撕得粉碎,又指着警卫恶狠狠地说:“给我接各前线指挥部,要他们务必与阵地共存亡,擅自撤退者按连坐法严惩!”
“是!”警卫一转身刚想出来,又被唐生智叫住:“再派人通知宋希濂,让他加强沿江警戒,严禁部队官兵私自乘船渡江,违者即行拘捕严办,倘敢抗拒,准以武力制止。”稍候片刻,他又说:“长官部人员除外。”
蒋介石刚走三、四天,情况就变得这般糟糕,是唐生智始料未及的。他开始后悔当初的冲动了。目下,他采取这种自绝后路的办法,只是寄希望于奇迹的出现,“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想起了兵书上这句古语,能否奏效,则不敢肯定。另外,还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此时,坐在南昌行辕内的蒋介石对南京战况的了解并不比唐生智少,卫戍司令部副司令长官罗卓英和副参谋长余念慈是他亲自安排在唐身边的人物,一方面可以牵制唐的行动,另一方面可随时向蒋汇报南京的动态。
“是不是该给唐下达撤退命令了?”蒋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南京保卫战虽然只进行了数天,但毕竟算是守过了,何况现在的南京已到了确实守不住的地步了。李宗仁、白崇禧他们又多次向他提出保存实力、退守江北的请求。“就给他们这个面子吧。”他不再坚持固守南京的想法了。
于是,蒋一招手,让卫兵喊来了顾祝同。
“墨三,辛苦你一下,请你挂个电话给孟潇,问问他南京的形势,是守是退,由他自作主张,不要太为难了。”
“是。”顾祝同领命而去。
半个小时后,顾回来复命:“孟潇的意思是军中尚有许多事务没有处理,要撤也要等到明后天才能决定。看来未接到委座手谕,唐长官行动有所顾虑。”
蒋介石沉吟半刻,说:“这样吧,明天形势继续恶化的话,就以我的名义给他发一份电报,让他赶快撤。老唐用兵如此优柔寡断,迟早会闹出乱子来的。”
同日,唐生智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安。接到顾祝同的电话,自是高兴了一阵。当然,他更希望得到蒋介石的手谕再撤,深怕自己没有被日本人打死,反让蒋介石拿他做替罪羊,拉出去枪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