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直至次日(即12月12日)上午,尚未得到蒋氏手谕,而中华门阵地已频频告急,中华门与水西门间的一段城垣被轰塌,部分日军乘机攻入城内,第三营营长胡蒙、少校团副刘历滋、二五九旅旅长易安华、参谋主任钟崇鑫及旅部直属官兵全部阵亡。
下午五时,唐生智再也坐不住,匆匆召集师长以上将领开会,在简单地谈了战况之后,即提出撤退的问题:“为了尊重各位意见,特请大家来共同商讨。在目前情况下,有谁认为还可以固守?”桂永清站起来,表示反对:“紫金山制高点及其山麓大部分都在我们总队固守中,光华门仍十分坚固,至于中华门,虽然危急,我们可以调紫金山北的预备队去支援他们嘛!不能这样就撤退。”但他的意见并未得到响应,大势已去,绝大多数将领均同意迅速撤离南京。于是唐生智即让参谋长周斓将事先印好的撤退令分发给大家,说:“凡列席将领,同意于今日分别即行撤退的,请在会议记录簿上签名盖章。”这无疑是要大家分担撤守之责。沉默有顷,唐见无人应答,又催促说:“事机迫切,不容迟疑,希望迅速表态。”在唐氏的催逼下,叶肇、孙元良、俞济时、邓龙光等相继签名照办。
不到半小时,会议就宣告结束,各部队长官受命后,立即分散归队,处理撤退事宜。
是日晚,卫戍长官部终于接到了蒋介石的撤退电令:“我军防守南京,已收牵制敌军之作用。兹为尔后继续抗战计,应以主力突围,向宣城、浙西方向集结;无法突围之部队,应逐次渡江向徐州等处集结,已令第一军胡宗南部在浦镇担任渡江掩护。”
于是,唐生智又一次将守城各将领召集到自己的寓所,宣读蒋氏手令及撤退要旨:“各部队应奋勇突破当面之敌,向宣城、宁国方面转进,其因受敌军牵制不能集约作突围部署者,即以团或营为单位,分别突围。突围时间在13日拂晓前全面发动。第三十六师担任渡江撤退掩护后,向滁县集结。”
会议尚未结束,一个炸弹就在房顶炸开,尘埃四溅,与会者仓皇起身,来不及向各所属部队详细部署,便朝下关逃命去了。唐的寓所中因机密文件过多,一时销毁不尽,竟下令警卫部队将房屋用汽油焚毁。
当晚9点,唐生智等一行就乘坐汽艇渡江逃到了浦口。
各守卫部队中有消息灵通者,早已焚烧文件物资,全然不顾向宣城、宁国方向突围的命令,纷纷涌向下关。其他士兵风闻撤退消息,因一时寻本部长官不着,也随之向下关溃逃。担任警戒掩护的宋希濂部起初还想阻止各部队的擅自后退,后见阻挡无效,自己也向下关抢船渡江去了。于是秩序更加紊乱,一发不可收拾。曾在守卫光华门战斗中立功受伤的谢承瑞团长,竟在通过挹江门时因拥挤而被踩死。
其时,唯有守卫紫金山阵地的教导总队没有接到撤退命令,仍在与敌激战。总队长桂永清早已带领几名卫兵匆匆逃走,富贵山地下室指挥部里只留下参谋长邱清泉在处理善后事宜。
这时,教导总队步兵第二团小炮连代理连长严开运面带喜色地跑了进来,被指挥部里焚烧文件、整理行装的零乱场面吓了一跳。他们连刚刚打下了一架敌人飞机,专程派他来请赏。
“打得好。”邱清泉尚能保持镇静,听完严开运的汇报,立刻给予了口头鼓励,“奖金等以后再发给你们,你现在准备撤退,回去马上行动。”
就这样,紫金山前线的部队没有领到奖金,却领回了撤退的命令。
下关沿江一带的情形已混乱到惨不忍睹的境地,除溃败下来的数万名士兵外,还有无以数计的难民,扶老携幼,希望从这里渡江逃生。然而,宽阔的江面上,只有滔滔江水,所有船只早被唐生智集中到了江对岸,以防止部队临阵脱逃。万般无奈的士兵和难民找来木门、木板、木盆、长凳等各种漂浮工具,冒险渡江,旋被日军发现,开来汽艇向漂浮的人群疯狂扫射和撞击,转瞬间,江中布满了浮尸和鲜血。见此惨状,部分官兵抛下武器和大多数难民又转回城中,进入难民营或其他被认为安全的地区躲藏起来。
13日上午,日军从雨花台、光华门、中华门三路侵入城内,开始了惨绝人寰、震惊世界的南京大屠杀。
疯狂的日军见人就杀,沿街手无寸铁的平民倒在了血泊之中,挹江门外数万名无法渡江也无力再找地方躲藏的老人、妇女、孩童及奄奄一息的伤病员尽数被杀害,无数的妇女遭到强暴,无数的财物被抢劫,甚至连在外国人保护范围内的难民区也不得幸免。
“凡是可能想象的任何事情,日军进城后,就毫无顾忌、毫无节制、一一实行。在这一个新时代中,我们找不出什么东西足以超越日军的暴行。”英国记者田伯烈如是写道。
“1937年12月13日晨,当日军进入该城时,所有的抵抗已经停止,日军士兵成群结队地沿街浪荡,犯下了种种罪行,不分青红皂白地沿街屠杀中国男女老幼,顷刻之间,广场、街道和胡同到处尸横遍地,连幼女老妇也遭奸污,很多妇女遭到强奸后被杀死,而她们的肉体被肢解。日军士兵对商店和仓库抢劫后,往往纵火焚烧,主要的商业街太平路以及该城的其他商业区均被大火烧光。”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在审判日本战犯时重述着南京大屠杀的罪恶。
“经审查后,获悉本市被杀(人员)确数,已三十余万。”这是战后国民党中央调查统计局、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南京市政府、红十字会南京分会、首都地方法院等14个单位共同调查得出的骇人数字。
日寇的屠杀、焚烧、抢劫、强奸,将南京变作了一座人间地狱。
12月14日,由南京逃出的各军将领先后到达安徽滁县,唐生智准备在醉翁亭召开会议。南京的惨败和溃逃的狼狈,使各人心中都有说不出的窝囊和憋气。会前,曾参加淞沪会战的七十四军五十一师一五一旅三○六团团长邱维达,死里逃生,对唐生智的指挥无能极为愤怒,他曾在渡江船上直言不讳地责问卫戍司令部的高级参谋何无能:“贵部的指挥所在何处?为什么各部队一直联系不上?”
“坦白告诉你,唐总指挥负此重任,事前一点准备也没有,仓促组织起来,连各部队的指挥系统、单位、兵力驻地都茫然无知。”何无能也有怨言。
“你们的指挥部,对守城作战部队下过几道命令?交换过几次敌情情报?”
“这是参谋长与参谋处的事,我当高参的不管这些。”
“‘与城共存亡’,你们有这个思想准备吗?”
“讲话谁都会讲,真正做到是难上加难。”
“既不准备死守,为什么一点渡江器材都不控置在江南沿岸?”
“我只听说指挥部为渡江船只一律不留在江南,开过一次会研究过,有位军事家,据说是老保定的高材生,他说孙子兵法有那么一条:‘用兵之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用在南京守城,使守城将士断绝后逃念头,下定决心与城共存亡,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吗?这就能打胜仗。”
邱维达闻之,无言以对………
唐生智的狼狈与尴尬比他的部下们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当醉翁亭会议开始时,他仍未从惊慌中摆脱出来,头上还戴着一顶红绿色鸭绒睡帽,口里喃喃自语:“我打了一辈子仗,从来没打过这样糟的仗,我对不起国人,也对不起自己。”一眼瞥见迟到运输司令周鳌山走了进来,一腔怒火都向他发去。他用力一拍桌子,大声喝道:“你是干什么的?你把我的几千伤兵都丢在那边被日本人杀了!”
周鳌山吓得支支吾吾地答道:“我有什么办法呢?情况变得太快了,我有什么办法?”
“枪毙你!”唐生智又喝道。
周鳌山呆若木鸡,低头退下。
唐生智将满腔邪火都朝运输司令发了,蒋介石的怒气则发向摔碎在地板上的茶杯。他在日记中写道:“倭寇在京之残杀与奸淫未已,彼固陷入深潭,进退维谷,而我同胞之痛苦极矣……”“敌军残杀我南京附近之壮丁殆尽,痛极!”“见寇军残杀我平民同胞之照相,痛愤乃至瞑眩……”“雪耻!敌寇残暴凶横,实古今无例,若不消灭,何以维持人道!”
南京溃败与日军屠城的消息传来,使蒋介石陷于极度震惊之中。蒋介石的本意是通过准备牺牲数千守城战士,甚至牺牲唐生智,来维持国民政府在人民心中以及国际视听中的良好声誉的。但事实的发展违反了蒋的初衷,溃败的惨状和几十万中国士兵及平民的死亡,在世界上造成了远比弃守南京更为恶劣的影响,中外人士在谴责日军兽行的同时,自然对蒋介石的领袖威望产生了怀疑与动摇。下一步该做什么呢?蒋介石一时陷入了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