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乔迪做了一年的好伙伴。乔迪和11岁的珍年龄相当,身高也高于同龄人……可是,她的身体没有珍壮实。乔迪很瘦弱,看上去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吃饱过……很可能确实如此,她住在快乐街58号的寄宿公寓里,那里曾经是一幢时尚住宅,如今成了一栋破旧的三层寄宿公寓。
去年春天的一个傍晚,珍坐在快乐街60号后院的一个简易长凳上,凳子放在一间废弃的旧凉亭里。妈妈和外婆都出门了,格特鲁德姨妈因为重感冒卧病在床,要不然珍就不会坐在后院里了。她偷偷溜出去看满月……珍因为自己那特别的理由喜欢看月亮和58号院子上方那开满鲜花的白色樱桃树。月亮如珍珠一般悬挂在樱桃树上空,樱桃树漂亮极了,珍看着那树时,就觉得喉咙里有一个奇怪的肿块……有一种要哭的冲动。然后……58号院的上空的确传来人的哭声。那令人窒息的、凄楚的哭声清晰地冲击着春日傍晚那寂静、明澈的空气。
珍起身走出凉亭,绕过车库,走过里面从来没养过狗的狗窝(至少从珍记事以来没有养过),然后走到栅栏跟前,60号和58号之间的栅栏已经不是铁的了,而是变成了木制的栅栏。狗窝后面的木栅上有一堆爬山虎,中间有一块板条被损坏了,留下一个缝隙,珍从中挤过去,便发觉自己已经到了58号那乱糟糟的院子里。天还亮着,珍看到一个女孩蜷缩在樱桃树根下,拼命地抽泣,她的脸埋在两只手里。
“我能帮你吗?”珍问道。
虽然珍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这句话代表了她的天性。其他人也许会说,“怎么啦?”可是珍总是想出手帮助人——虽然她太小还意识不到这一点,不幸的是,从来没有人想得到她的帮助……连总是能心想事成的妈妈都不需要她的帮助。
樱桃树下的那个孩子不哭了,站了起来。她看着珍,珍看着她,她们两人的心都被触动了。过了好久,珍说道:“我知道,咱俩是一类人。”珍面前的女孩大约跟她同龄,一张小脸非常白,前额上留着一层厚厚的前刘海。那头发看上去似乎好长时间没洗了,但是黑头发下面的那双眼睛很漂亮,跟珍的一样是褐色的,不过还是大不一样:珍的眼睛是金盏花那种金黄色,里面隐含着笑意,可是那女孩的眼睛颜色很暗,眼神忧郁……非常忧郁,都让珍的心里对她产生了一丝怪异的感觉。她很清楚,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眼神却这么忧郁,这一定有什么问题。
那女孩穿着一件特别旧的蓝色裙子,显然这裙子肯定是别人穿剩了给她的。那裙子太长、太考究,还脏兮兮、油迹斑斑的。穿在这瘦小的肩膀上就好像稻草人身上披了一块花哨的破布。不过,对珍来说那裙子无关紧要。她最关注的是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
“我能帮你吗?”珍又问了一遍。
女孩摇了摇头,眼泪从那双大眼睛里扑簌簌地流了出来。
“瞧那儿,”她用手指着说道。
珍抬眼一看,看到在樱桃树和栅栏之间似乎有一个散落着玫瑰花的简易花圃,玫瑰花被踩到了土里。
“是迪克干的,”女孩说道。“他是故意的……因为这是我的花园。上周萨莫斯小姐收到了一些玫瑰花……12朵特别大的玫瑰花,是她的生日礼物……今天早晨她说,这些花都用不着了,她让我扔到垃圾筒里。不过,我没扔……这些花还挺漂亮的呢。我就走到这儿,做了这个花圃,插满了玫瑰花。我知道这些花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蔫了,可是它们看着很漂亮,我就假想着这是我自己的花园……可是……迪克一出来就全踩掉了……还哈哈大笑。”
她又抽泣起来。珍不知道谁是迪克,但是那一刻,她真想用她那结实有力的小手把他的脖子拧断。她伸开手臂抱住女孩。
“没关系。不要再哭了。瞧,我们可以折好多好看的樱桃树枝,把你的花圃都插满了。樱桃树枝比玫瑰花新鲜……你想想,在月光下这些树枝一定特漂亮。”
“我不敢这么干呢,”女孩说道。“韦斯特小姐可能会生气。”
珍再次欣喜地体验到一种情投意合的感觉。那么说这个女孩也怕人呢。
“嗯,我们就爬到那个伸出来的大树枝上,坐到上面,欣赏好了,”珍说道。“我猜,这样就不会惹韦斯特小姐生气了,是吧?”
“我觉得她不会在意那个的。当然啦,她今晚就是生我的气,因为我在等着吃晚饭的时候端着一盘玻璃杯绊倒了,打碎了3个。她说,如果我老是这样——昨天晚上我把汤洒到撒切尔小姐的丝绸裙子上了——她就要把我送走。”
“她要把你送到哪儿去呢?”
“我不知道。我没有地方可去。可是,她说我是毫无用处的人,她收留我完全是出于恻隐之心。”
“你叫什么名字?”珍问道。她们就像小猫一样灵巧地爬进樱桃树里,白色的大树环绕、拥抱着她们,把她们包裹在一个属于她们自己的芬芳世界里。
“约瑟芬·特纳。不过,大家都叫我乔迪。”乔迪!珍喜欢这个名字。
“我叫珍·斯图尔特。”
“我觉得你是叫维多利亚,”乔迪说道。“韦斯特小姐说是这么叫。”
“是叫珍,”珍肯定地说道。“至少,是叫珍·维多利亚,我就是叫珍。现在,”——她语气轻快地说道——“让我们互相认识一下吧。”
那个夜晚,在钻过那个裂缝回家之前,珍了解到了乔迪的所有情况。乔迪的爸爸妈妈都去世了……乔迪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他们就过世了……乔迪妈妈的表姐是58号院的厨师,就收留了她,而且获准把她带到58号,但是永远都不许她走出厨房。两年前米莉表姨妈去世了,乔迪则“继续留在这儿”。她给新厨子打杂儿:削土豆皮、洗餐具、扫地、抹灰、跑腿儿、磨刀具……最近“升职”干上菜的活儿了。她睡在一个小阁子间里,里面夏天热冬天冷,穿的是寄宿生们穿剩的衣服,没有特别紧迫的事时她每天就去上学。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和言善语或者关注她……更有甚者,韦斯特小姐特别宠爱的外甥迪克总是取笑她、折磨她,叫她“救济儿”。乔迪恨迪克。有一次,大家都外出了,她悄悄溜进客厅,凭之前的听觉记忆在钢琴上弹了一首小曲子,可是迪克告诉了韦斯特小姐,结果乔迪受到严词警告,再也不许碰钢琴。
“我真想学会弹钢琴呢,”她充满渴望地说道。“我的愿望就只是弹钢琴、有一个花园。真盼着我能有一个花园。”
让珍感到惊讶的是,为什么事情就那么阴差阳错呢。她不喜欢弹钢琴,可是外婆坚持让她上音乐课,她老老实实地练琴就是为了让妈妈高兴。可是可怜的乔迪渴望学音乐,却连一点儿机会都得不到。
“你想不想修一个小花园呢?”珍说道。“这里地方很大,也能见到点儿阳光,跟我们家的院子很像。我很乐意帮你弄一个花圃,我敢肯定,我妈妈能给我们一些种子……”
“那根本没用的,”乔迪难过地说道。“迪克还是会在上面乱踩的。”
“那么,”珍果断地说道,“我们就做一个种子清单目录……弗兰克会给我做一个的……就做一个假想的花园吧。”
“你真是个有头脑的人,我说的没错吧?”乔迪赞赏地说道。珍尝到了快乐的滋味。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