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有一天我会去旅行,因为我总是那么喜爱那些流浪者的故事。我想很多人都喜爱。至于去哪里或者怎么去,对于那些漫游的主人翁们都无所谓——乘着气球环游世界各地名胜,开着车子越过故乡的幽僻小径,抑或是徒步穿行遥远半球的神秘山林,在新鲜土地上的冒险永远让人神魂颠倒。但是,那些旅行者身上有着什么更加迷惑人的东西,比旅途中的奇闻异事更加使我着迷,那便是流浪的本质。从一个地方行走到另一个地方,结束一段经历开启另一段,从不在脑海中盘算议程,步履既没有节奏也没有理由,至少并无故意为之。这种冲动是更加微妙的,更加深沉的,也更为有力的。我想那是种本能,天性催促着你提步离开熟悉的家园,投身进未知的环境中。从责任、财产和计划中解脱,告别工作和爱人,你是想要到哪儿去?是你选择了起程,还是旅程选择了你?你被寻求的渴望所驱使,但却不知所求为何,或是去寻求了却并非为了特别之物。
我只是想说,这种本能存在于我们每个人,对于一些人,可能是大部分人,它静静地躺在内心深处。而对于其他人而言,也许是被灾难危机触及内心,又或是被世俗生活不断攀升的压力挫败了志气,这种本能躁动着冒出了表面来,闯入了他们的生活中。每当我想到这种本能的根本时,我都会想到荣格[1],他说过所有人类都分享着一个包含着古老的思想和主题的蓄水池,这个水池代代相传,自从人类开化以来已逾数千年。这些典型的思维模式,这些人类智慧的模板,用梦境、用古代的神话和仪式清晰地证明了自己。它们是生存的路标,它们是无价之宝,因而人们将其永恒地烙入了意识里。它们是越过文化与历史界限的全世界的心理主题,也是荣格从他精神病人们看到幻觉时的胡言乱语中所得到的课题。远古的人们可以理解这些典型的象征并且运用自如,而现代人类却被科学和理性蒙蔽了双眼,将它们归入了潜意识里。唯有在梦境里它们才会有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得以来到人们那天真的心眼面前。
也许流浪者的象征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型,或早或晚它会呼唤我们,也许还会有下一次,或是再也没有。也许这只是青涩懵懂的、浪漫的空想;也许我们需要的只是慢慢长大,安定下来,变得仅仅认同那些在我们眼皮底下呈现的真实。但是如果流浪者敲响了我们的门,我们会怎么回答?在那些从来不走寻常路的流浪者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呢?
有朝一日我会去的。
有朝一日。
什么事都是有朝一日。任何重要的事,每一件我们期盼和渴求的事好像永远在未来的某一日等待着我们,就像是悬在我们鼻子前却总不可触及的胡萝卜。我们为了明天的成就而活,但是当我们到达了那里,又会有下一个明天代替它等着我们去达到。每件事都是为了达到目的的手段,而我们不断地奔驰在路上从未抵达终点。我们为此疲惫不堪,为此闷闷不乐。但是一旦我们不再注视着未来,那就一定是陷在了过去中,在后悔、痛苦和渴望中不可自拔。明明过去与未来都不存在,我们却总是被它们所牢牢捆绑,我们一生都在捕捉着虚无缥缈的假象。
当下究竟怎么了?难道有现在还不够吗?
那正是真正的流浪者最重要的东西。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没有目的地,既非去往何处也非从何方而来,唯有流浪。
[1]荣格(CarlG.Jung,1875~1961年),瑞士心理学家和精神分析医师,分析心理学的创立者。早年曾与弗洛伊德合作,曾被弗洛伊德任命为第一届国际精神分析学会的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