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当然是DST,”罗恩附议道,“确认是否在精神分裂外还有内源性抑郁。”
我从喉口发出一记卡住般的嘘声,那是我一个老高中老师最喜欢的表达方式:“阿谀奉承的谄媚家伙”——最恶心的马屁精。毫无疑问罗恩希望总住院医师一同加入这互相奉承中,但是所幸的是弗里德关注的永远只有工作,一如既往地无视了罗恩今天的暗暗恳求,这使得罗恩更加渴望得到关注。
“你们还观察到了什么?”弗里德一边扫视着我们的脸一边问道。芭博把她的脑袋从两个住院医生的肩膀里探出来,刚想开始说话,但是罗恩打断了她:“不知你是否同意,库林博士,那个病人表达是用的‘脑障碍’,这是个新词?”
“嗯,感觉确实是个新词,这个词在词典里找不到,是个只对病人有意义的单词。但是新词一般更加无意义,更加混乱。多半应该是由两个或者更多的单词压缩而成,而不是简单的两个词的特殊联结。”
罗恩低头拖着脚步,没有完全正确看来是惹恼了他,我可以想象小时候他爸爸跟他讲果酱瓶拧得不够紧时他那因恼羞而几乎不剩的自我意识。
“我觉得……”芭博正在自我沉思,忽然意识到了她成功插入了对话,紧张地笑笑,“我只是觉得瑞秋好像很悲伤。”
“我们已经确定了有抑郁表现,”罗恩犀利地回答道,“在这里和病人们打交道的经验会告诉你他们常常把抑郁表述为觉得悲伤、忧郁、低落。在《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里写了。”
我真想掐死他,要是他还不懂自我怀疑和谦逊,要是他还学不会及人所想,我不介意现在就堵住他的嘴的。
“喔,非常抱歉,”芭博道,“我只读了一部分的诊断手册。我想我并不是指抑郁,看上去瑞秋只是难过,或者是悲哀,就像是失去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那样。”
“很有趣,”弗里德沉思道,“毫无疑问她是在担心失去她的聪明头脑,她似乎了解很多精神病学的知识,多半是过去10年里多次出入精神病院的结果。她也很聪明并且懂得把智慧当做防卫武器,但这在她代偿失调的压力下耗尽了,不再能作为良好的抵御措施,所以她担忧了。你可以看出她竭力想要保持住对思维的控制,但是没有成功。她无法处理我在探访一开始的开放式问题,她的思维不集中的同时还几乎毫无意义。不过之后我做了什么来改变探访情况呢?”
每个人都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杯子,我再次暗骂自己为什么不在早报告前去倒杯咖啡呢。
事实是弗里德的病人很快筋疲力尽了。“我建立了结构,”他固执地继续道,“我更直接地提出了更为具体的问题,我告诉了她她所有的幻想都是错误的,以此帮她意识到这是个测试。这正是精神分裂症需要的:结构和现实验证。然后当我坚持时她回答得很好,她变得有逻辑和条理多了。”
“但她在探视最后是不是还是有点没条理了呢?”鲍勃问道,感到一阵不安感从身上划过,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问了主任一个问题。不管怎么讲,他还是只是个学生而已。
“对了,非常好!”弗里德答道,“那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我把问题聚焦在什么地方才造成她的涣散呢?”
鲍勃犹豫了。
“自杀。”我喃喃道,这个词自行从我口中翻出,我都来不及担心这可能是错误的答案。
“正确,”弗里德盯着我道,“那什么是这个关键评估的后果呢?”这时每个人都看向我了。
现在我紧张了,感觉就像是摔下了悬崖那样:“哦,嗯,有些自杀的想法,虽然她还没有很强烈的倾向,也没有具体的计划,至少还没有被认为能够真的致死的计划,除非你算上芬尼切尔的致命性。”
没有人笑。
“确实,”弗里德说,“吞纸不能算是致命的自杀方法,我想她的情况还是安全的,至少今天可以算是。”他转向鲍勃,后者正非常认真地听着,“把她加到30分钟检查里去。”而鲍勃顺从地点着头。
“好了,让我们继续。”
当弗里德大步走向下一个病人间时我跟了上去,但是有人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臂。是玛丽安。
“09号线有你的电话,是摩宾夫人。”
“谁?”
“摩宾夫人,你新病人的母亲。”
我都已经忘了这件事,查房的队伍继续前进,我退了出来走进了护士间然后拿起了电话:“你好,摩宾太太,我是霍顿博士。”
“你好,医生,他们告诉我以后是你来照顾我儿子理查德。”
“他到这里的住院单元后我会是他的主治医生,我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吗?”就在她开始回答时,我听到了一声另一个听筒被提起的咔哒声。
“我只是想知道你会不会电击他。”
“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有人跟我说被送到疗养院的有些人,你知道的,就是不能表现好的话,医生就会给他们的大脑电击一下,让他们学乖点儿。我不想我的儿子也被电击!”
“我现在也不能确认我们会给理查德怎样的治疗,那一定得等到他来了看看情况之后才能决定。从库林博士跟我讲的来看,你还记得他吧,你和他通过电话的,从他的描述来看,理查德不像是那类我们需要给他电击的人。我们只把休克疗法作为最后手段,是用来对付那些极端抑郁的人的。”
“我不想他被电击,他是好孩子,你知道的。他是最近才出现麻烦的,他有时候是有点儿野而且举止有点儿可笑,但是就算他在外面是个坏孩子,他在家一直是个好孩子,一个很好的孩子。我从来不觉得他有什么问题,是街区的那些孩子的错,他们总是刺激他,就因为他块头大还有点迟钝。他们老是那样做,老是想耍他玩,还总是变本加厉。他不是真的想伤害谁的,要是他们就让他一个人待在一边的话就不会那样。他只是有点与众不同,但其他人总是把他当成是坏孩子。”
“他有从身体上伤害过别人吗?”我问道。
“他是有些怪怪的,但不是什么坏事。要是他做过是不是你就要给他电击了?”
在我回答前,我从电话里听到一个很吵的声音响起,要是是从她的连线那头传来的话就显得太吵了,我转过身去。在护士站另一头的分机上的是罗恩·皮瑞:“你的儿子是个精神病人,摩宾太太。我们要尽快为他治疗,我建议你尽快把他送来医院。”
“请问是谁?库林博士?”
我示意罗恩离开电话,但他无视了我:“不是,摩宾太太,我是皮瑞博士。他是个——”
“你说我儿子是巫师是什么意思?他不会读心。”[2]
“你的儿子有精神病的发病周期,”罗恩继续说道,“那意味着他会失去——”
“请挂上电话,皮瑞博士,”我插话道。
“——和现实的联系,那代表他自我意识的——”
“什么?现实?”
“摩宾太太,我为此道歉——”
“——崩溃。”
我不得不从湮没我的喋喋不休里提高声音:“摩宾太太,我对造成您的混乱表示抱歉。我想最好能在您带理查德来时单独和您谈谈,您什么时候能到呢?”
“我不知道。”
“这很重要,我只有看到理查德才能帮助他。你们什么时候到?”
她犹豫着道:“大概3点吧。”
“好的,我会等您的。”
我挂下了电话后发现罗恩正要离开护士站,我拦下了他,简直不可相信他刚才犯了多么蠢的错误。当我抓住他短胖的手臂时,他惊讶地跳了起来。我努力控制自己理智点,但是我的声音依旧因为愤怒而颤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做什么?”
“打断我的电话。”
“我不是打断,我只是和你一起拿起电话罢了,和病人的母亲谈谈很重要。”
“但是我才是主治医生,你没理由要和她谈谈。”
“弗里德和摩宾夫人谈话的时候我也在,他任命我做医药支援,所以我要对病人负责。”
从我的遗传本能里我的原始冲动不停上涌,想杀人的狂怒压迫着我的肠子,我双眼充血,胃也抽搐成一团。这是典型的“战或逃”的反应。我努力稳住自己:“我是主治医生,我才需要对病人负责,如果我需要你的帮助,需要医药支持,我会跟你说的。否则,不要干扰我的工作。”[3]
罗恩似乎没有被触怒,甚至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他来了后我会帮他做身体检查,之后我会请示弗里德然后决定用什么药才合适,我会在记录表上做好登记的。”
他就这么走了,把我留在原地,留下我的大脑被愤怒的嗡嗡声埋没。一块木头,我是和一块木头说话!我真想追上去,拎着他的领子,贴着脸告诉他,他就是个白痴,没脑子的白痴。
但是我还是没那么做。
“你怎么看上去那么阴郁沮丧?”芭博正站在我旁边,扬着天真的笑容,“开心点!弗里德刚刚被叫回了急诊室,剩下的查房都被取消了。”
[1]地塞米松是人工合成的糖皮质激素中生物作用最强的激素之一,仅需要很小的量即能达到与天然皮质醇相似的作用,因其量小,分布在血中浓度很低,难以用常规放射免疫定量测定法测出,故对测定自身皮质醇分泌量无影响。本试验得用地塞米松这一特性,通过其对垂体、下丘脑分泌的促肾上腺皮质激素和促肾上腺皮质激素释放激素的抑制作用,及由此引起肾上腺皮质激素分泌减少的程度,来了解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功能是否高于正常,其可能的病变在哪个器官。
[2]在英语中,精神病psychotic与巫师psychic发音相近,文中摩宾太太因此听错。
[3]心理学名词,美国心理学家怀特·坎农在1929年创建,其发现机体经一系列的神经和腺体反应将被引发应激,使躯体做好防御、挣扎或者逃跑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