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词的方法是:不讲。有时只是用无锡腔调念(实是吟唱)一遍:‘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好!真好!这首词就pass了。”马寅初讲课很少翻课本、读讲义,总是站在讲台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到激动时,他便走下讲台,挥动胳膊,言词密集,唾沫横飞。一些坐在前排的学生说:“听马先生上课,要撑把雨伞。”王力讲课,有根有据,实实在在,一板一眼,清清楚楚,每到一个段落还说:“这是一段”。学生说:“王先生讲课笔记真好记,就差点没把标点讲出来了!”白化文回忆说,王力“善于给学术内涵搭架子”,“把许多原来的学术资料适当调配,就使之成为一门新学术”,因此,“世之讲古代汉语者,莫不折中于夫子”。
林庚讲课,有时身着白衬衣,吊带西裤,有时身着丝绸长衫。腰板挺直,始终昂着头,大多时间垂着双手,平缓地讲着,讲到会心关键处,会举起右手,辅以一个有力的手势。他从不用讲稿,偶尔看看手中卡片,但旁征博引,堂下鸦雀无声,仿佛“连停顿的片刻也显得意味深长”。据北大中文系教授张鸣回忆,一次听林讲“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讲到“风满袖”的意蕴时,林平静地、引经据典地讲着,站在写满优美板书的黑板前,静静地看着学生。张自己忽然“感到了先生绸衫的袖子仿佛在轻轻飘动”,虽然那时教室里并没有风。
当代著名的法国语言文学家、文学翻译家郭麟阁长期在北大西语系任教,他知识渊博,治学严谨,开设的每一门课程都非常受学生欢迎。
他的学生柳鸣九曾回忆郭上法文课时的风采:“他的课不用现成的教材,而是他自己编的讲义,他的讲义编得很是认真,很是细致,一堂课往往就有好几大篇,把涉及的.法语语言现象解释得清楚而透彻,并有丰富的例句帮学生理解得更深入,掌握得更能‘举一反三’,在课堂上,他又用造句措辞十分精当的并有文化品味的法语进行讲解,使学生又受益一层。麟阁先生在课堂上还有一绝,他能随口背诵大段大段、成篇成篇的法国文学名著,甚至是高乃依与拉辛的那些令人生畏的长篇韵文。而且他背诵起来津津有味,如醉如痴,他那种背诵的‘硬功夫’与执著投入的热情,都赢得了我辈的格外敬佩。”袁家骅是著名的语言学家,长期在北大开设“汉语方言学”,有学生回忆他上课时的情形说:“课在一教一零一阶梯教室上,能容百把人,虽然两个年级的学生不过四五十人,但加上进修教师,校内外的旁听生,教室差不多坐满了。袁先生温文尔雅,脸上总带着微笑,花白而稀疏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着一套可体的中山装,使人感到那么和蔼可亲,有一种令人说不出的吸引力。他讲课声音不高,但清晰流畅,很能吸引学生。当讲到某个地区的方言时,常问坐在前几排的同学,谁是某方言区的,然后请他按照方言读几个指定的词。北方同学很多人不知入声是怎么回事,他就指定粤语区和吴语的同学站起来读几个入声字,让北方同学仔细体味、辨别。有的方言词读音很奇特时,常引发大家的笑声。袁先生则凝然地站在讲台边上,侧耳听着,微笑着点头,表示赞许。‘汉语方言学’这门课,袁先生教得一点不枯燥,课堂上时常爆发出笑声。”据曹文轩回忆,他在北大读书时,曾领略过一位先生讲课的风采:“他空着手从容不迫地走上讲坛来了,然后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张缺了角的香烟壳来。那上面写着提纲要领。他将它铺在台上,用手抹平,紧接着开讲,竟三节课不够他讲的,并把一个个(听讲者)讲得目瞪口呆,连连感慨:妙,妙啊!”陈平原曾追随王瑶攻读博士学位,陈在《为人但有真性情》一文中,曾这样描述王瑶的“传道授业解惑”:“先生习惯于夜里工作,我一般是下午三四点钟前往请教。很少预先规定题目,先生随手抓过一个话题,就能海阔天空侃侃而谈,得意时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像放风筝一样,话题漫天游荡,可线始终掌握在手中,随时可以收回来,似乎是离题万里的闲知,可谈锋一转又成了题中应有之义。听先生聊天无所谓学问非学问的区别,有心人随时随地皆是学问,又何必板起面孔正襟危坐?暮色苍茫中,庭院里静悄悄的,先生讲讲停停,烟斗上的红光一闪一闪,升腾的雾越来越浓——几年过去了,我也就算被‘熏陶’出来了。”北大中文系屈玉德教授是金开诚教授的夫人,长期教授“民间文学”课。屈晚年患咽癌,但她还坚持用鼻音发声的方式,为学生讲课。某年隆冬时节,天气甚冷,屈的课程恰好又排在早晨,有很多同学未去上课。
能容纳百人的教室里只坐了7名学生。屈望着窗外,低声说:“有7个人,我也会来上课。即使只有1人,我也会来。不过,如果1个人也没有,我就不会来了。”令听课的学生大受感动,课后讲给没来的同学听,大家都感到无比愧疚。
。有学生描述钱理群上课时的情形:“钱先生上课,常常是满头大汗地走进教室——他家离北大很远,他每次都要赶很远的路来给我们上课。
钱先生上课又特别认真卖力,即便在隆冬腊月,钱先生讲课也常常讲得满头大汗,……这时,钱先生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皱巴巴的大手帕来擦汗——先擦他那亮光光的宽广的秃顶,再擦他那亮光光的宽广的前额,然后是同样亮光光的宽广的脸庞,再下来是粗壮的脖子。坐在讲台上的钱先生一边擦汗,一边朝台下的同学们笑,是非常憨厚的不带半点城府的那种笑。偶尔有钱先生上课来得早的时候,他就会松一口气慢慢地坐下来,一边从他的黑色的破旧的人造革提包里拿出讲义放到讲台上,一边停下手来又望着同学们笑,依旧是非常憨厚的不带半点城府的那种笑。一直笑到上课的电铃声响起,钱先生开始讲课。”钱理群的一位学生郑勇说,在北大中文系,极少见到像钱讲课那样感情投入者:“由于激动,眼镜一会摘下,一会戴上,一会拿在手里挥舞,一副眼镜无意间变成了他的道具。他写板书时,粉笔好像赶不上他的思路,在黑板上显得踉踉跄跄,免不了会一段一段地折断;他擦黑板时,似乎不愿耽搁太多的时间,黑板擦和衣服一起用;讲到兴头上,汗水在脑门上亮晶晶的,就像他急匆匆地赶路或者吃了辣椒后的满头大汗。来不及找手帕,就用手抹,白色的粉笔灰沾在脸上,变成了花脸。即使在冬天,他也能讲得一头大汗,脱了外套还热,就再脱毛衣。下了课,一边和意犹未尽的学生聊天,一边一件一件地把毛衣和外套穿回去。如果是讲他所热爱的鲁迅,有时你能看到他眼中闪亮的泪光,就像他头上闪亮的汗珠。每当这种时刻,上百人的教室里,除了老钱的讲课声之外,静寂得只能听到呼吸声。”某年冬天的一个周末的下午,中文系女教授乐黛云顶着风雪来到北大电教报告厅作题为“文化转型时期的中国文学”的报告。能容纳300人的大厅座无虚席。讲完后,乐在掌声中站起身来,微笑道:“今天天气不好,又是周末,我来的时候曾经想,如果有10个听众的话,我就开一个小座谈会;如果有3个人的话,我就把他们请到我家里去喝茶。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我真的……我,谢谢大家!”说完,乐深深地向听众鞠了一躬。
“哗”——听讲者又一次以热烈的掌声作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