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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神秘木牌(2)

根据《宋史》的记载,这块木牌神秘地出现在周世宗的办公文件中,上面写的是“点检作天子”五个字。而根据《旧五代史》,这块木牌是被埋在地里的,上面只有“点检做”三个字。实际上,《旧五代史》的说法比《宋史》更可靠,因为毕竟《旧五代史》的作者们都亲眼目睹了五代历史,基本上算是零距离嵌入历史了;而《宋史》的撰写者都是元朝人,前后隔着三百多年,岁月久远,难保传来传去不传错了。如果《旧五代史》记载属实,那还真是让我们开了眼。我马上想到2009年弄得鸡飞狗跳的曹操墓事件。因为自己多少也研究点历史,觉得出土“魏武王常所用”什么东东的石头牌子应该是铁证,没事谁整这玩意儿埋在那等人发现啊?后来又有人站出来提出什么新的证据,一个“考古大发现”眼看着就要变成“超级大骗局”,毕竟自己读书不多,涉世未深,一下子就失去判断力了。不过我还在想,做个假牌子埋进去,这种说法也太离谱了吧?等再次读《旧五代史》这一段“神秘木牌”事件后,我一下子豁然开朗了,原来弄一个不管木头的还是石头的牌子,整几个字埋回土里,然后再当古董或者老天爷的书信挖出来,这样的把戏,至少一千多年前的古人就已经会玩了。当然了,曹操墓是不是真的咱不敢乱说,一个方面没认真研究过,另一个方面,听说那个什么大坟墓已经开始卖票了,如果能给当地老百姓带来点实惠,总归是好事,反正也没有否定的铁证,就这么悬着也不错,至少掀起了全民考古热情。我所想到的是,如果现在真有人整个假货埋进去,那的确一点也不奇怪。这个话题又跑马了,赶紧拉回来,说周世宗的事。那块写着字的木牌子,不管是从土里挖出来的,还是被乾坤大挪移,挪移到周世宗的公文包里的,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木头牌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当时身居殿前都点检职位的张永德一下子处在嫌疑之地。“点检作天子”,那摆明了这张永德要向当今皇帝周世宗叫板啊。

张永德呢,我们上一章就说了,他是后周太祖郭威的女婿。周世宗是太祖的养子,从皇族血统上而言,张永德并不比周世宗差。既然老皇帝的内侄子都能做皇帝,那女婿来做做当然没有问题。石敬瑭不就是唐明宗的女婿吗?他不也篡了大舅哥的位子?更何况张永德这位大舅哥还是干的。这是从皇族血统上说,而按张永德当时的地位来看,的确会对周世宗形成威胁。张永德担任的殿前都点检一职,掌管着禁军系统最精锐的部队——殿前司,完全有篡位的条件。五代由禁军拥戴坐上皇帝位子的不乏其人,这个张永德难道就不能步人家的后尘吗?实际上,这个问题并不是一个新鲜问题,张永德,还有郭威的外甥李重进,的确都有资格问鼎皇帝的位子。早在老皇帝郭威还在世的时候,郭威就已经发现这三个小辈之间的关系必须理理顺,要不然会出大问题的。因此,在驾崩前,郭威亲自把女婿张永德和外甥李重进找来,命令他俩给自己的接班人柴荣磕头,让他们确定君臣的名分,这才安心驾崩。

但是,会是这个担任殿前都点检的张永德制造这块木牌吗?张永德不会这么愚蠢。我们前面一章说过,这张永德作为后周的皇亲国戚,在乱世中不仅毫发未损,而且官一直当到北宋第三个皇帝宋真宗时代,享受了半个多世纪的荣华富贵。虽然说这位哥的才华确实一般般,但至少是很有生存智慧的人物,他怎么会冒冒失失地制造一块木牌子,当假古董埋起来或者变魔术变到周世宗包包里呢?更何况,明眼人都能看出,虽然木牌上写着“点检作天子”,但是对当事人“都点检”来说,这分明是个大火坑而绝不是大馅饼。还有一件事,经常被历史研究者忽视,周世宗发现这块牌子的时候,身体正好着呢,和辽国的战事又非常顺利,此时的周世宗可谓如日中天,正是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时候,这个时候张永德就算心里有个小九九,但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跳梁而出啊。在这个事件中,张永德显然是个受害者。那么会是谁干的呢?实际上倒是有个人最有作案嫌疑,他就是张永德的死对头,禁军另外一支部队侍卫亲军的总司令李重进。

我们刚才提到李重进本来也是皇位的重要竞争者,而且他有一个优势是,在周世宗、张永德和他这三人当中,他是唯一一个与郭威有血缘关系的,他本人是郭威的外甥,算起来比张永德、周世宗更亲,也同样深受后周老皇帝郭威信任。李重进在后周政坛上更是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因为郭威是由侍卫亲军司的禁军拥戴当上皇帝,为了防止别人也采用同样的方法篡位,郭威一直对这支部队放心不下,于是创立了殿前司禁军部队,这样后周的禁军系统就有两支部队:殿前司和侍卫司。郭威临死前让李重进做了侍卫司的第三把手——侍卫亲军都虞候,但实际上是当时侍卫司的最高长官,因为第一第二领导要么被调任要么被杀,职位完全空缺了,李重进虽然名义上是老三,但实际上是老大。此时张永德担任殿前司的第一把手——殿前都指挥使。侍卫司这个机构设立比较早,资格老,起点高,因此虽然李重进是这里的第三把手,但官衔和殿前司老大的张永德大体相当。高平之战,虽然侍卫司部队丑态百出,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骑兵部队和步兵部队两大兵种的司令长官都临阵逃跑,以至于战后周世宗杀了七十多个侍卫司禁军军官,但作为这支部队最高长官的李重进却没有承担任何责任,反而升任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重进原来只是主持工作的第三把手,但这次名至实归,名正言顺,坐上了侍卫司真正的第一把交椅。当然,周世宗这样做有他的考虑,我们这里不详细谈。但是这边厢李重进加官晋爵,那边厢却引起一个人的高度不快,这个人就是张永德。

张永德的部队虽然在“高平之战”中拼了老命,但是张永德却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他已经做到殿前司的最高指挥官,在当时来讲已经筑顶了,再没有上升空间了,这也确实给周世宗出了个难题。当时无论是名义上的还是实际上的,殿前司的最高长官都是殿前都指挥使,因为历史的原因,这个殿前都指挥使的官衔放到侍卫司里也就是第三、第四把手的水平。本来李重进和张永德级别差不多,但是李重进这一扶正,当上侍卫司都指挥使,相对而言,比张永德要升了两三级。张永德心里很不平衡,于是就把气都撒到李重进身上,一有空就叨叨两句李重进的坏话。特别是后周攻打南唐的时候,淮南战事十分紧张,这两位大将都在前方驻扎,而张永德每次宴请手下人,都要在大庭广众中攻击李重进,曝光李重进的种种短处。如果仅仅是人身攻击也就算了,这张永德的嘴巴渐渐地像跑马一样,收不住了,有一次喝酒,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竟然当众宣布李重进这家伙正在自己的大营里谋划着造反呢。此言一出,将士们无不大惊失色。为什么呢?大将在外,一旦真的发生兵变,那对国家来说,无疑是一场大灾难。说归说、闹归闹,这种玩笑可开不得。而那张永德在大庭广众下宣布李重进要造反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正儿八经地写了一封密奏,狠狠地参了李重进一本,检举李重进有谋反之心。

好在周世宗不是个糊涂蛋,他知道张李之间矛盾的来龙去脉,既不相信张永德的小报告,也不做调解工作,一切维持现状。对皇帝来说,他才不怕手下人吵吵闹闹,那样正好互相牵制,这可是帝王之术的最高境界;实际上他最怕的是手下人真的拧成一股绳,因为这时候往往会出现“朋党”问题,那可是封建政治的大毒瘤。政治上如此,企业中也是如此。资本家就见不得员工打成一片,那样的话他下手压榨员工就比较困难了。大概周世宗处理此类事务还是缺乏经验,前方打仗的两大军队主帅不和,问题堆在那就像一个火药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爆炸了,因此两支部队的士兵军官们都心神不定,谣言满天飞,担心什么时候会发生内乱。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对李重进和张永德来说,那可是两败俱伤。于是,李重进表现得更大度一些,他不带任何侍卫,一个人跑到张永德的大营里,向张永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然后两个人假装把酒言欢,在公众面前做出关系密切的样子。看到这种情形,将士们才稍稍安下心来。

周世宗毕竟商人出身,什么样的人情冷暖没见过,什么样的勾心斗角没遇过?他当然能看出张永德心理不平衡、不断找李重进麻烦的真正原因,买卖要公平,官场上也是这样啊,你突然间厚此薄彼,难免手下心不平。心不平则气不顺,气不顺则事不成。于是周世宗就专门给殿前司增置了“殿前都点检”一职,虽然职掌和张永德先前的殿前都指挥使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官衔却提高了,大体等同于李重进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工资是不是涨了,这个我确实没有查到相关资料,不过就算是每个月涨了几吊钱,老板周世宗也拿得起。关键是稳定,特别是高层间的稳定,这一点很重要)。这样一来,张永德的心理好歹才比较平衡。但是李重进被张永德诬告,受了委屈,而张永德不仅没受到批评,反而升了官,那李重进的心理能平衡吗?他和张永德之间的明争暗斗真的会随着张永德的升官加薪而停止吗?

张李之争发生不久,周世宗就组织对辽国的进攻,张永德继续带领殿前司部队,担任进攻的主力,而当时李重进并没有在周世宗身边,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木牌事件”。这个木牌到底是谁放在那的呢?前一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真假曹操墓”事件,那西高穴曹操大墓的石牌子实际上也有可能是三种人放的,第一是曹操的儿子曹丕放的(如果真的是曹操墓的话);第二是古代某个文物贩子囤进去的,本打算过些日子去挖出来当古董,结果不知什么原因没挖成;第三是某些人刚刚放进去的,就是为了让考古队发现,然后炒作一下,为老百姓谋点福利。这三种都有可能,但这只是理论上的推演,没有证据是不能定案的。呵呵,怎么又说到曹操这了,坚决拉回来:到底是谁放了这个神秘的木牌子,实际上有四种可能。第一个可能是老天爷放的。你还别笑,这是官方解释,《旧五代史》就是这么认为的。《旧五代史》是在赵匡胤的张罗下完成的,当然要把这个事神化一下,给赵匡胤脑袋后头加上了光环。可能不少宋代人也是相信的,或者假装相信,反正这个官方说法我不相信。如果不是神仙放的,那一定是凡人放的。这就说到第二种可能,木牌是张永德放的。虽然有学者持这种观点,但我认为可能性比较小。张永德在这一事件中是受害者,这一点必须明确。另外张永德这个人非常具有生存智慧,很低调的一个人,说他干这事,打死我都不信。第三种可能就是张永德的对头李重进。按当时的情形来看,张永德被打倒了,最有可能获得最大利益的人是李重进,就是说李重进具有作案动机这一点是没问题的。但是有学者认为不可能是李重进,他们的理由就是李重进没有作案时间和空间。这的确是个问题,当时李重进在防着南唐呢,没有出现在周世宗的身边。不过我倒觉得这不是个大问题,南宋末代宰相文天祥曾经写过一首《正气歌》,流芳百世,其中有这么几句“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诗里面提到的“董狐笔”就是讲春秋晋国史官董狐的故事。当时晋灵公被杀,有作案动机的大臣赵盾当时没有出现在凶案现场,但董狐还是坚持秉笔直书五个大字——“赵盾弑其君”,不管你在不在现场,这人就是你杀的。对李重进来说,就算他不在周世宗身边,把一个假造的木牌运作到周世宗视野之内,的确不是什么难事。周世宗实际上是个不信邪的人,看了木牌的内容很不以为然。他马上猜出这是张李之争的道具,十有八九出自李重进玩的手艺。正是看透了这一层,周世宗对这样一个看起来非常大逆不道的“木牌事件”进行冷处理,没有去做进一步追查。第四种可能就是赵匡胤充当了一回假文物贩子,亲自操作了“神秘木牌”事件。这种看法在学术界有一定的影响,但持这种看法的人大概不太了解后周显德六年的历史。当时这个事件出了之后,许多人都知道张永德要倒霉了,不仅他倒霉,连带着“殿前都点检”这个职位都处在嫌疑之地。赵匡胤一方面和张永德是死党,张永德充当了赵匡胤官场上的保护伞、仕途中的带路人,如果此时张永德倒了霉,对赵匡胤来说,那是一点好处都没有,除非你是个算命的,算出赵匡胤必定做皇帝。另外呢,就算赵匡胤因为是周世宗的“藩邸旧人”,不会因张永德的倒台而倒霉,但是他毕竟资历太浅,从一个普通基层军官跨到高层也不过几年的光景,当时比他有实力有资格的人多了去了,是不是一定会让他接张永德的位子,还有很大的变数。结果不明朗,这个险是不值得冒的。因此,我觉得赵匡胤铁定了不会干这傻事儿。

如果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这个木牌子很可能就会无声无息地烂在历史里,但偏巧几天后,周世宗病重,不得不放弃大好的军事形势,匆匆撤军回到汴梁。这个时候,那块木牌一下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周世宗自感身体崩溃,后周将陷入一个重要的历史时刻,就算知道这个木牌子是随便什么人粗制滥造的,但此时如果不做一些处理,自己一旦撒手西归,保不准有人会弄假成真、知假贩假,还就拿着这木牌说事,动摇柴家的天下。周世宗虽然是个明君,但是他性格上却是有缺陷的,一个就是脾气暴躁,容易生气;另一方面就是比较多疑,不太放心手下人,总担心他们在密谋着改朝换代。当时的审美标准和现在不太一样,小帅哥不吃香,方面大耳的、肥肥壮壮的男人最吃香,人们往往会认为这是有“福相”的人,说不定有帝王将相的命。周世宗特别害怕这些有福之人,看到那些方面大耳的手下,早晚找个借口把人家杀了,以免人家将来把周朝的天下抢了去。现在自己生病了,周世宗的心理更加脆弱,就算这木牌子是假造的,将来也可能成为张永德篡权的资本,看来这个表妹夫留不得了。

回到京城,周世宗很快就罢免了张永德“殿前都点检”的职务,提拔资历尚浅、在周世宗看来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赵匡胤担任了这一职务。赵匡胤终于当上了后周最彪悍的军队——殿前司禁军的最高指挥官。那块可能是李重进投向张永德的重磅炸弹,没想到对赵匡胤来说,却成了从天上掉下的实实在在的馅饼——他离大宋皇帝的宝座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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