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肯定是在,只是不见我们罢了。”
见父亲神色笃定,衣丛大惊,“爹是怎么知道的?”
很多时候申久冲都质疑着儿子的“天分”,世人都知道他疼爱女儿要甚于儿子只是因为老来得女,其实很大程度上,他也秉持着一种公准之心——在对事情的判断上,申衣丛虽然年长鱼晚好多岁,但却要显得木讷多了。说得中听一些,或许可以将这理解成“老实”。
但是商人,靠得便是“奸猾”积累财富。若是太过老实,只能称其为“愚钝”。
在这一点上,不是他申久冲偏袒女儿,鱼晚虽平常胡闹闯祸,但却胜在机灵古怪,几乎从不循规蹈矩行事,每次他以为她了解她心中所想了,能防得住她的坏事。可多数还是被她“出奇制胜”一招毙掉。
“衣丛,你是真的没看出来?”想到这里,申久冲只觉得对儿子失望,原本打算不点透,但是看儿子那不解的眸光,只能悠悠开口,“衣丛啊,不是我说你,很多事情,要动动脑子……”
“你仔细想想,这韩廉如果真的不在,那侍卫敢那么爽快地收我们的礼吗?”他冷哼一声,“自古做官的最怕被人扣上脏名,一盆脏水泼下来,别说是有事,就算是没事都能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这还只是说是一般的官——若是位至极品,压力更是可想而知,平日必当行事谨慎仔细,如果是交易,只会在暗地进行。所以说,高官不仅自个儿谨慎,随从侍卫也必定是极为谨慎的。你再想想昨天咱们去的时候,那韩王府的那侍卫那佣仆,都是什么姿态?”
衣丛眼睛眨了眨。
“先不说咱们是因为什么事情去的,就看咱们递的东西,不说万两银子,也得值五千两吧?这么高的价,那侍卫二话不说,居然就顺妥地接了过去。”申久冲说到这,顿了一顿,褐色的眼瞳划过一抹精光,“若不是韩廉授意,他们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竟是这样!”听父亲一分析,衣丛恍然大悟,“可若是这样,爹为什么如此镇定,说鱼晚与韩王并没结梁子?”
“你……你就不会动脑子想一想?”申久冲气急,又是重重地叹气,“他要是气到与我们一刀两断,还会收我们的礼?如果只给我们那个求亲的信帖,我或许还有几分放不下。可是连那礼都收下了,分明就是让我们安心。可是偏偏又气不过,便故意不见来给我们个震慑,自己寻个台阶下。”
说得再白一些,便是给个巴掌再给块糖,恩威并施,不至于自己太没脸面。
申衣丛“哦”了半天,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又感慨了半天官家的心机,自叹不如。
其实要论这世上行事,看似断然拒绝倒并不凶险,怕就怕对方连话都不和你说,连送礼的机会都不给你,这才是真正的山穷水尽。越想昨日的情境,申久冲越觉得心有余悸,不由声声苦笑,“不幸中的大幸啊,幸好他顺妥地收了礼……”
这话刚落,便听院外突然一声高禀,“老爷,老爷……”
“什么事……”申衣丛不耐地皱了皱眉,大踏步向门外迈去,却在踏出门槛的瞬间傻了眼,“你……”
“衣丛,来得什么人?”
“爹,”像是洞察什么可怕的事情,过了一会儿,衣丛才转头,面色青灰,“爹,是……”
不用是被告知是“谁”了,因为来者何人,申久冲已经自己看了个清楚。
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来人竟是韩王韩廉。
若说韩廉平常也不是没来过申宅,只是今日不同,他一身玄色长衫,显得那凌厉的眉目更有几分恶意,唇角虽是微扬,但配着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有好事。关键是——他手上抱着的,分明就是昨日申家父子送去的红椟木礼盒。
目光触到那盒子的一瞬间,申久冲立即感觉喘不过气。他看着那个男人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申久冲想了又想,终于在韩廉距离自己一尺之遥的时候,膝盖一屈猛地跪地,“韩王饶命,”饶是经世已久,面对这种眼神,他还是禁不住哆嗦,“鱼晚不懂事,若是韩王还生气,有什么事情就先向我来……”
“申伯伯,说什么呢?”
申久冲倏然抬头,只见韩廉墨一般的眸子生出异样的光,正轻描淡写道:“伯伯这是怎么了?咱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都是老相识,以后没准还是亲戚人家,怎么还这么行见外的大礼?”
“可……”申久冲目光定在那盒子上,“可韩……”
“哦,伯伯是看到这个了啊,”韩廉轻声一笑,便将礼盒递到一旁的衣丛手里,衣丛还没接到,只听砰的一声,盒子里那放着的夜明观音竟滚了出来,眨眼的工夫,近万两的宝贝就这么碎了一地,在场的每人都是面如土色,只有韩廉轻声叹息,“真是可惜,”他摇头啧啧,“本来是打算还给你们的,那些贱蹄子们不懂规矩,居然还收了申伯伯的礼物,没想到……”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申久冲一声厉喝,“申衣丛,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申衣丛惊魂未定,愣住。
“连个东西都接不住,你到底还有什么用途?白白惊了韩王一场,还不赶紧道歉?”
“爹,我……”
只听一声惨叫,申久冲突然伸出脚去,重重地踹向申衣丛膝盖,又是一声极闷钝的响声,衣丛扑通一声便趴到了前面,耳边是申久的怒骂,“你个兔崽子,还不快向韩王磕头赔罪?”
“韩……”
“算了算了,申伯伯何必如此?”韩廉伸手,“东西碎了便碎了吧,只是可惜,不能再还给你们……”
“韩王,鱼晚的事……”
“我今天来也是为着鱼晚的事,”韩廉往后瞅了瞅,“怎么?她不在家里吗?”
“王爷,鱼晚一向不在家里住,”申久冲有些尴尬地低头,“她自己有个园子,您……”
“哦,对,”韩廉勾了勾唇角,“晚园。”
按道理商人最善于洞察人心事,可是任申久冲来来回回想了八遍,仍是这猜不透“准女婿”今天的来意。如果今天来是追究鱼晚大罪的,可他一直在笑着说东说西,根本没谈到正题上去。可如果是……想到这儿,申久冲小心翼翼地抬眉,这一不小心,就捕捉到韩廉眸底的深色——阴冷戏谑,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申久冲慌了神,迎合的笑容瞬时僵持在脸上,“韩王,您……”
“申伯伯,那信帖您应该收到了吧?”韩廉稍稍颔首,微蹙起眉头,“怎样?鱼晚知道了吗?”
“信帖收到了。”想起鱼晚的反应,申久冲神态不自然,“鱼晚也……也知道。”
“那她怎么说?”
能怎么说?能说抵死不从,非得要和个男戏子在一起?申久冲想要说些好听地遮掩下去,可是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的眸光太过毒辣通透,仿佛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韩王也知道鱼晩的脾气,”申久冲换了个说法,“不过韩王放心,假以时日,我一定劝……”
“假日时日?”韩廉突然笑了起来,“你可知道,我今儿个上朝得知了什么消息?”
“什么?”
“陛下有意将他的四皇妹公主云蔓下嫁于我,”韩廉从茶罐捻出一枚茶叶,仿佛心不在焉地抬眸,目光斜斜着刺向两人,“给我五天时间考虑。”
申久冲一惊。
“你也知道,我身为王爷,虽不是正统皇室宗族,但多少和皇家沾点边,婚事也由不得个人做主。”韩廉浅浅地呼出一口气,“陛下说,四公主已到适嫁年纪,纵观全朝,也就我韩廉与她年纪相仿,不管身份地位,也都能做得夫妻。”
“其实这事也不算突然,陛下前前后后也暗示过很多回,只是我有意没有理会。我的意思伯伯您应当清楚……自父亲透露出韩申两家联姻的想法,我这心思就再也没朝别的女人那里放过。这么多年,我韩廉对鱼晚做过些什么您心里也是敞亮的。只是这次不同……”说到这,韩廉蓦然抬眉,瞳光凌厉,“我就是有心与鱼晚成就日后,等得来您的‘来日方长,’陛下那边也未必能等。今天他已经把话给说到明处了,如果我再和之前似的不答应,皇家的面子朝哪儿搁去?”
申久冲终于听明白了。
韩廉这意思就是说,申老头子,你如果再定不了你闺女与我的亲事,我可没耐心等你,我要做皇家的乘龙快婿,飞黄腾达去了。
“我以为那信帖传过来没准会有别的消息。”韩廉轻瞄了申衣丛一眼,微一叹气,“看来是我多想了。申伯伯,既然鱼晚执意不和我走在一起,今天就权当我没有来过。”
说罢,他转身就走。
申久冲情急之下抓他的袖子,“王爷稍等!”
“申伯伯,”韩廉冷冷一笑,“这么多年来,我等鱼晚等得还不够多吗?”
“我只是请您想一想,如果不是我们两家关系交好,申家何以在商界做到一家独大?申鱼晚又怎能屡次闯祸后又安然无恙?您若是觉得她平时闯下的祸事只用您那些钱就能摆平那可错了,如果不是我韩廉暗中费心相护回旋,她又怎么能走到今天?”
申久冲一时噎住。
“你们也不过就是仗着我喜欢她。”
申久冲看着韩廉渐行渐远的身影,浑身像是被抽去气力般跌坐在椅子上。
“爹,”申衣丛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疑惑地问道,“韩王这次来到底是什么意思?逼婚还是要抢亲?”
“或许吧……”申久冲眉头一分分缩紧,他重重叹气,“早知道这样……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爹,你现在是不是不想把鱼晚嫁出去了?”申衣丛在旁边坐定,“我也后悔了,瞧他韩廉是什么态度啊,还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这天下这么大,我们家鱼晚非得嫁给他一个人?当时他老子也……”
“住嘴!”
“爹……”
“你给我闭嘴!”
申久冲厉声一喝,吓得衣丛身子一颤,垂头耷脑地站在了一边,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经历过韩王来访的事件后,申宅是乌云笼罩,硝烟弥漫。而晚园此时,也像是遭遇了大劫——园内的下人都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声,而站在前面正来回踱着步的,正是无比烦躁焦虑的鱼晚。
鱼晩在外面忙了一天,回来便听到这个糟糕的消息——温承晔从早上出去到现在,竟一整天都没有回来过。
“你们这些废物,”鱼晚气得来回踱步,“他去了哪里?你们当真不知道?”
“小的们确实不知。”
“你们这些笨东西!怎么没跟着一个啊!”
“小的们不敢,”蓝萍抬头,战战兢兢地开口道,“小姐说过,温公子是这晚园仅次于您的人物,他又不让我们跟着,所以我们只有伺候的份儿,是断然不敢多嘴探问的。”
“你……”鱼晚“你”了半天,手还是无力垂下来。蓝萍这话虽然说得噎人,却是再真不过的话——是她亲口确认温承晔在这晚园的地位,是她说他来去自由,别人只需好好伺候,管不得他。
可是现在,他去了哪里?
鱼晩在椅子无力地坐下——明明还没发生什么,她却越来越感到不安。
“小姐,”见鱼晩魂不守舍,罗升凑过来,“其实小姐不需要这么担心,温公子或许只是在路上碰到什么事情,耽搁了些时间。”
他想表达的其实是这这个意思——一个大男人出去走走,能碰到个什么事情?
可是鱼晚却深吸了口气,“罗叔,你觉得他会因为什么事情耽搁?”她来回踱了两步,又转过头,“罗叔,您也是跟着我的老人了。从小护着我长大,在我心底,您几乎就是我半个爹。我再问您一句,您是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小姐,我又怎么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