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谁也不会料到,他们这么一闹,会意外地让另一个人大受欢迎。
那个人就是,骆云间。
自鱼晚在温承晔房间摔门而出开始,骆云间地位就迅速上升,成为除罗升外晚园下人们追捧的对像。
因鱼晚兴致不好一直都憋在账房里,骆云间也不用再跟着东奔西跑。他在园子里歇着,那些人就偎在他身边说些闲言碎语,尽是叽叽喳喳嬉闹声。他闭着眼睛想要不理,可是显然低估了这群人的执著程度——任他两耳不闻,他们也仍然兴致不减。没办法,他只能躲回房里,可这事显然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回房之后,一行人竟硬跟着他到了他房间。随即,迎接他的是前所未有的最高待遇——有人端水果,有人扫地,有人擦桌子,还有人沏茶。还让他在中间坐着,硬生生地把他供成了个神仙。
再摆冷脸显然也抵挡不了这一群人的攻势,云间平日虽然不爱说话,倒也不是个多么冷酷的人,眼瞧着这群人就像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他便干脆安然享受。骆云间半眯着眼睛,左手食指在藤椅上有节奏地敲着拍子,从窗口斜射进来的阳光柔和的笼罩在他的脸上,显得他姿态更加慵懒随意,不似平常那般默然不语、拒人千里。
所以,其中当头的,名为贾贵的人就大了大胆子,奉上茶之后又谄媚地笑道:“云间,今后咱们大家可就靠着你了。”
云间轻轻地用盖子推抹茶叶的浮沫,低头看着茶盏,并没什么表情。
“前段时间这温承晔就是太能耐了,这不上天也看不下去,给了他这么一天。”贾贵颇为义愤填膺地攥紧了拳头,“他以为他是谁啊?不过就是一个下贱的戏子,不过就是长得好看点儿。就一靠着女人吃软饭的玩意!他还以为自己真上天了啊……居然还敢打您!”
云间侧侧头,突然扬眉看了看他,目光似笑非笑,仿佛有针随着眼神扎到对方的眼睛里。贾贵当即没敢再说话,“我……”
“说得很好啊,”云间唇角弧度加深,“继续。”
得到云间的首肯,不光贾贵更加卖力,甚至出现了一个批判温承晔的庞大组织,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横飞地将云间包裹起来,“我就说嘛,要论咱园子,倡优算是什么东西,还是咱云间大侠是常青树。那些戏子只不过是小姐贪玩胡闹的玩物,今儿上午宠得和个宝似的,指不定下午就败了,就得赶出晚园。之前那容思不就这样吗?咱鱼晚小姐可是因为他连人命都闹出来了,今天不还得和个丧家犬似的?这温贱人以为自己多能耐呢,把人容思都挤走了,谁知连容思也不如。这才猖狂了几天啊,就有这个下场。”
“下场?”云间挑挑眉,眼神无辜,“什么下场?”
“这您还不知道?那么大的动静您没听见?”贾贵更加讶异,“这大家可都瞧着你了,我可不信您没听着。咱鱼晚小姐在温贱人房里大吵,要是动静再大一些,估计就能掀翻天了。到最后,小姐还是哭着出来的。我来这儿这么久了,可是头一次见咱小姐哭。”
骆云间突然笑了笑,“那好,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趁着温贱人现在触怒了小姐,再推一把劲,把他赶出去。”
骆云间眯了眯眼睛。
“此时正是大好时机,”见云间似是有兴趣,贾贵声音又再次提高,“云间,你想想,他还没进晚园之前,可已经挤走了容思那一干伶人。刚来了几天,又迫不及待地拿你开刀。如果此时不趁机除掉他,将来他必定是个大祸患,他日若他再重得小姐宠幸,我们的下场恐怕比容思都还要惨,到时候活不活的出去都会是个大问题。”
“计划很好,”云间摩挲着扳指,声音平静无波,“可我没这个兴趣。”
“你……”一群人着急起来,“要是挤走了他,你可就是咱晚园的这个。”他伸出大拇指,“除了鱼晚小姐,会是说一不二的。”
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骆云间轻笑出声,“这没用,该在这里的,还是会在这里。”
“可……他自己已经把火点好了,你现在要做的只是要添点油啊!”已经有人急地在屋里踱步转圈,“你没瞧着他把小姐气成这样,这京都长宁只要长着眼睛的,谁又敢给小姐亏吃?骆云间,就算你不出手,他早晚也会滚蛋。咱们做的只是让他快点滚而已!”
“贾贵,”骆云间抬眉,目光轻轻自他脸庞一扫,却带出凌然的杀气,“如果我没记错,容思是你的相好吧?”
贾贵脸色如雪般煞白,在场所有的人心里都是一紧。
“你这算是什么?为潦倒的情人报仇?”骆云间轻嗤一声,将扳指自指头上取下来,用手拿着借着从窗户里传过来的光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咱们小姐糊涂着,可还有人睁着眼呢……你们那些龌龊的事情,别以为真能瞒天过海。”
“今天这事我权当没看见,不瞒你们说,我也希望温承晔就此滚蛋,可是,”他挑挑眉毛,那唇角明明是上扬着的,可眸内却像是了浮冰,“未必如得了咱们的愿。”
见骆云间这么说,众人一时间都尴尬无言。刚要再说些什么,只听外面传来罗升的声音,“骆云间,云间!”他一把推开门,罗升“啊”的一声,似乎是被满屋的人给吓了一跳,“你们这些死东西,好好的不在外面守着,在这干什么!”
说完,一把揪起云间,拿着桌上的剑就往他怀里一塞,不由分说地往外扯着,“出大事了!你给我快走!”
不习惯别人拉扯,云间不动声色地退到了一边,“到底什么事?”
“你不是小姐的贴身护卫吗?总得知道要时刻保护小姐安全吧?那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闲聊?”罗叔边催着他快走,还边用力瞪他,“要出大事了知不知道?小姐突然提着鞭子去了温承晔那里!”
“这就是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昨天闹成这样,万一今天又打起来怎么办?”
骆云间挑起眉毛,“你还担心小姐吃亏?”
“我不是担心小姐吃亏,我是担心小姐杀气腾腾的进去,那温承晔会丧命!”说到这里,罗升突然停步,狐疑地看着一派轻松的云间,“你巴不得他们出事是不是?温承晔上次对你那样,你现在巴不得他被小姐弄死?”
还没等他回答,罗升又一把抓住他的手,神情迫切,“我可告诉你,这事你可不能乱来!”
骆云间啼笑皆非。
“你快给我去,”见云间依旧慢悠悠的样子,罗升伸脚连踢再踹,“我告诉你,那个温承晔就算是一万个死也行,但是绝对不能在小姐手里出事。眼看着小姐马上要成亲,这段时间,不能出任何岔子……”
“小姐要成亲?”
“你觉得呢?”他眼又一瞪,示意云间快走,“难不成她还真能跟着那温承晔走?”
到了那儿骆云间才发现,罗叔不光把他拽到了那里,站在门口的还有其他人。
仿佛屋里面待的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物,每个人表情都很严肃,一副严阵以待随时抓捕的样子。云间环顾一圈,发现从杞遥阁后院到院子前门门口都被布好了人,瞧那阵势,简直就是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他冷嗤一声,转身就走。
罗升急急地拦住他,“你干吗去?”
“用不着我,”他指指后面,“您将这布置得严丝合缝,别说那温承晔了,估计鸟都飞不出来。”
“你……”
“难道罗管家还不信我?”眼睛一眯,云间眼里突现几分厉色,“把人撤掉!”
罗升其实也不愿意这样大张旗鼓,可是今儿个早上申久冲突然把他叫到申宅,言辞间叫他要注意鱼晚举动,那神态慎重专注,俨然最近要有大事发生,所以他只能仔细安排,唯恐有个疏漏。可是眼前这主儿也是个暴脾气,显然也不好听劝。想到这园子所有的人加起来也未必有半个骆云间的功力,罗升嘟囔了两句,摆摆手示意大家散开。
不到一会儿的工夫,园子里便散之一空。
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骆云间神态极为轻松悠闲,慢悠悠的抬起脚步。罗升却没有那么好的定力,老猴子般三步两步的窜到窗前,看着他仿若心不在焉的样子,又咬牙切齿的招手,示意他快来。
看那表情,罗升显然是在骂他。
“你还在这儿待着干什么?”轻轻抱肩,云间姿态异常的慵懒,“罗管家如今也不信我了?”
“我肯定是信你,但我更怕你会将这事搅合的太糟,再激一下咱们小姐的性子,反而让那温承晔没的更快。你看你这副样子,分明就写着火上浇油恨不得他们斗死。闲话少说,”瞪了他一眼,罗升突然拱起身子,作势便要朝门口那边走,“我先去从门缝里看看情况,一旦有点动静就喊你,你操起剑就闯进去,知道不知道?”
骆云间嗤了一声,笑得更加明朗。
罗升气急,心里想骂云间祖宗八代的心都有了,可碍于大局又只能掩下情绪,“你看着我傻笑干什么?赶紧的,”他指着他的腰,“把剑拿起来,随时做个准……”
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胳膊一痛,竟被骆云间扯了回来,罗升一个踉跄,怒目回视时却迎上他风轻云淡的瞳。
“老实待着,”云间话说得虽轻却带着不容质疑的气势,只见云间伸手一触,还没等罗升看清楚,木质的隔窗便戳出一个小孔,“想要看戏就别吱声。”
罗升大为惊愣,回过神来,却见眼前的男人脸上依旧是刚才那般懒洋洋的表情,正抱肩眯着眼睛——那姿态与其说是监视,看起来更像是在舒服的享受阳光。
这时,房间内突然有鞭子抽动的声音响起——用力之大,带着割裂般的尖利。罗升起身,便想要冲进去,还没跨出两步便又被骆云间扯回来。云间斜睨罗升一眼,目光轻飘飘地看向窗间——显然事情没开始多久,鱼晚的喘息还算平稳。
似是故意让他看得更加清晰,此时屋内两人的位置,从云间看过去的角度极好,他基本能捕捉到他们所有的表情——温承晔是坐着的,仿佛这几天并没有其他人过来,地上是碎了一地的瓷片玉块,狼藉地散落在房间内各个角落,让人仍能想出当时情况的激烈。而鱼晚的背脊挺得格外的直,她右手紧握着鞭子,目光直直地盯着面前男人的眼睛。
那样肃冷倔强的神情,连手中的鞭子似乎也会随时都会狂脱跃出,毫不留情地飞向对面男人的脸。
一缕发梢轻搭在肩头,温承晔眼睫微垂,好像根本没有发现眼前的来客。他一页一页的翻着手中的书,姿态悠然轻巧,眼睛一点也不看往别处。
直到“啪”的一声,手中的书被抽走,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
他的眼神简单沉静,对上鱼晚情绪太过的眸仁。
两人一静一动,虽然未曾语言,却仿佛历经千百回合的争斗。骆云间正看得入神,突然感觉胳膊被人一扯,低头正对上罗升着急的表情,简直像是要被火烧了屁股,“还不赶紧进去?没看见吗?咱小姐发火了!”
云间反手一把握住罗升的胳膊让他不能再动弹,他刚要抬头,却听到屋内传来一声轻笑。
接着便是温承晔的声音,音阶清和而又温软,仿佛迎过春天暖和的风,尾音缓缓的,还带着上扬的韵律,“小姐,”温承晔的眼睛也一如往日的漆黑幽深,“您有什么事吗?”
鱼晚深吸一口气。用力攥紧的鞭子,凌空甩了一下,摔在地上爆裂的声响似是砸到了人们的心上,连站在外面正在偷听的罗升都不由得一个瑟缩。而温承晔却依然眸光似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鱼晚的声音倔傲而冷静,“承晔,是我错了。”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而接下来的事情更让所有人都惊讶,连温承晔都抬了抬眉毛。上前打开温承晔的手,鱼晚将鞭子递到他手心,“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是我无理取闹,”她深口吸气,“所以,你用鞭子甩我吧。就像我刚才那样,狠狠的。”
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鱼晚闭闭眼睛,又说了一句:“我没关系,只要你能撒气,不管下多大力气,你尽管来。”
那一瞬间,房间静谧下来。
因为背对着光,鱼晚的脸大半部分都被掩在了光影里,她的唇色模糊的泛白,眉色也变得浅淡,可一双眼睛却是最诱人不过的漆黑纯净。
鱼晚这话虽这样说,其实她是也料定温承晔并不会真拿鞭子甩她,也就是说,她这样做,只是模仿“负荆请罪”来做做样子。所以,当她看到温承晔真拿起鞭子,冷凝的眸光还在鞭梢处停驻时,这才是真的傻了。
她害怕得不得了,却也知道这事是自找的,根本就不能临阵逃脱。于是只能梗着脖子逼着自己,她看着温承晔高高举起了鞭子,似乎下一刻就要甩下来。
鱼晚用力地闭上眼睛。
鞭子却久久未落。鱼晚的耳边响起温承晔浅淡的声音,“我不会打。”
鱼晚惊喜地抬眼看他。
“打坏了脸,来日您怎么与韩王成亲?”温承晔将鞭子搁到一旁乱七八糟的案子上,坐了下来,“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鱼晚抽气,只觉得有寒气一分分自心底蔓延着,渐渐绞得全身都跟着又痛又冷,她沉了沉声,“你真就这么盼着我嫁给他?”
“是。”
鱼晚冷嗤一声,拿过鞭子一甩,接而厉喝道:“罗升、骆云间……你们都给我退出杞遥阁去!”
罗升在窗外,身体一僵,连气也没敢大喘,便飞快地跑出了杞遥阁。
觉察到围着的一群人已经彻底离开,鱼晚这才缓缓开口道:“韩廉是不是和你说些什么了?”
“没有。”
“你和我说实话。”鱼晚向前走了一步,咄咄相逼,“那你为什么突然间就变了个人,非得逼我成亲?”
“鱼晚,到现在你还觉得,你个人的婚事你自己能做得了主?由不得别人把控?”温承晔放下书,“你听没听过这几日外面盛传的说法?说你与韩王早有婚约,还……”
“那是流言!”鱼晚着急起来,上前便握住他的手,“承晔你不会真的当真了吧?我从小就是伴着这些流言长大,比这难听的都不知道听过了多少,根本就当不得真。”
“这次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