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肯定是这样的。”鱼晚歪过头,眼神茫然无措,“你想啊,他又不是你,又不会武艺,人家一逼他就要屈服对不对?他没别的法子啊,其实他是想见我的,他是想跟咱们回来的,你说对不对?”
话都堵到了嗓子眼,骆云间只能拼命摇头。
她向来不会生病,一旦生病便很严重,真的仿佛病若膏肓。可即便如此,鱼晚仍是坚持天天去公主府门口候着——原本鱼晚在成亲上闹得事便足以成为市井一时的话题,再加之这几天的事情,申家鱼晚更是成为众人笑柄。
众人都说,早以为申家大小姐申鱼晚会成为韩王妃,如今却闹了这么一出,非要跟个什么伶人,现在可好,成了人家的人,却连戏子都不屑要她。
众人都说,申家小姐疯了,原本就是个离经叛道的,从此可好,更成为个疯子。
众人都说,这都是报应,谁让申家之前太过荣耀,天下独一份儿的巨贾,向来高高在上,谁也不放在眼里,这便是惩罚,让他们连退路都没有。
确实连退路都没有,申家走到现在,已经不能用“一落千丈”来形容,简直像是进入了绝境。
申久冲年事已高,原本便耐不得折腾,鱼晚这事一闹,更是往他老弱的身体上狠狠戳了一刀,鱼晚说得没错,他原本指望靠着韩王再发笔横财,可如今美梦破灭,之前看韩王面子与申家往来的铺子当即便断了关系,无数铺子的掌柜上门要帐要货,仅凭申衣丛从池国各地调来的银两,已然支撑不住。
而此时,他们还要担心韩廉,自家女儿在成亲礼上给了他这么一个大难堪,凭着韩廉以往那睚眦必报的恶狠性子,又怎么能放过申家?
“爹,或许你是多虑了,”看着忧心忡忡的父亲,申衣丛慢慢走过去宽慰道,“这事已经过去这么多日子,如果韩廉有心找茬早就找了,现在都还没动静,风声必然早就过去。”
“未必,”申久冲摇摇头,“事情闹得太大了,如果是你,你能咽得下这口气?”
申衣丛将心比心最后只得老实地摇了摇头,沉沉地叹了口气。
“或许是我错了,是我娇惯出鱼晚这般性子,是我将她宠到现在,宠到任性跋扈,无法无天,我一直以为给她好日子便是对她好,没想到她这个性格……”话说到这里,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如今连温承晔都丢了,她今后可怎么办啊?”
到底是最亲的父女,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申久冲最关心的仍是女儿的未来。
逢此情境,宽慰的话说得再多也是隔靴搔痒,申衣丛看着父亲,无力地垂下头。
“对了衣丛,余家的帐怎样了?”
“还在拖。”
“别再拖了,把钱给他。”申久冲的眸光滞缓地从儿子脸上划了过去,头疼似的揉揉额角,“他们是咱们的老主顾,商人最讲究信用,咱们怎么也不好撕了这个面子。”
“咱们讲旧时情义,他们怎么不讲?”提前这个,这几天忙于应付铺号的申衣丛一派烦躁,“一看到咱们申家稍微有点不好便都赶上门来要钱,这算是什么情义?咱们申家还没亡呢!”
“人之常情,谁家逢到这事都会这样,落到咱们自家身上,指不定比他们跑得还急,”申久冲翻翻帐本,缓缓开口,“没钱了是不是?”
“有倒是还有一点……可是,爹,”申衣丛咬牙道,“这钱不能给,一旦开了余家的口子,全国和咱们申家有关的商户们都会过来拿钱,应付一个两个还行,多了我们肯定要吃不消。”
“那就提鱼晚江南茶庄的钱给他,真不行,”他闭了闭眼睛,“把茶庄给卖了,能应付几天算几天。”
他说完这话,却见申衣丛眼神犹疑,并不应答。
“怎么了?”
“爹……有件事情,不知道该和不和您说,”申衣丛欲言又止,“我……”
“有事就说。”
“您听了可别动怒。”
看儿子如此小心翼翼的样子,申久冲反而笑了,“说就是了,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情,只要不是你和鱼晚丢了性命,如今我都能受得住。”
“那好,”申衣丛狠狠心,抬头看向自己父亲,“江南茶庄——已经没有了。”
申久冲的拳头猛然攥起,“什么?”
“江南茶庄已经不是我申家的了,鱼晚将他卖给了当地的卢家。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出手了十多天,连地契都给出去了。”申衣丛吸气,“价格倒是卖得很高,足足六千多白银,这不,听到咱们申家这样,这老卢还觉得不平气,这几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要钱,说咱坑他们呢。”
纵然认为自己已经足以应承再坏的事情,但是听到江南茶庄转手的消息,申久冲的身子还是忍不住一晃,衣丛看父亲这样,忙过去要扶住,却见他摇手,勉力扯了抹笑容出来,“之前要卖茶庄是因为要赎那温承晔,如今她又要卖,到底是要做什么?”
“为他升籍。”申衣丛顿了一顿,“您之前曾说过一句话,说除了倡优,她嫁给什么人都可以。她便动了这个脑筋,非要为这温承晔升籍。”
申久冲微眯起眼睛想了想,好像很久之前,他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我也不知道她这些事情是怎么做的,但是她确实做到了,枉我们之前还在晚园安排人手看着她,她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就神不知鬼不觉的让温承晔脱了贱籍身份。”
“即便这样,升籍也用不到这么多钱。”
“可她还……她还……她还在盛郊置了块地,为温承晔建了个杞遥园。”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申衣丛一狠心,干脆把所有的事都吐了出来,“这杞遥园完全是按照温承晔在杞地的府邸所建,别说那些房间厅设,就连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和之前的长孙府完全相仿。她还着人挖了个湖,单那个湖,便要七千两银子。再加上冬日原本就不兴工事,她为了讨温承晔欢喜,特地让这些工匠们加班加时,必定要在成亲那天之前完工。这一来二去的,又得多花不少银两。”
申久冲只感觉儿子的话似是变成了绳子,每说一个字,便好像在自己的心尖打上一个结,他强撑住自己的身体不垮下去,面上仍是维持笑意,“还有么?还有更坏的消息,我不知道的消息没有?”
“还……还有一件事。”申衣丛咬唇,“您还记得决定成亲那天鱼晚的话吗?她提出了条件,说一切事情都要自己置办,只要咱们把钱供上就可以,其余的事不劳咱们费心,其实……”
“其实她用那些钱的一小部分拿出来买了些东西给咱们看看样子,其他的则是都攒起来花了?”
“爹,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难受到极处,申久冲笑声更大,“事情显而易见,还有比这更坏的考虑吗?”
“我现在只希望一件事情,”申久冲又道,“王爷不要鱼晚没关系,可这温承晔籍也升了,鱼晚连府邸都为他修了,他总得回来……只要他回来,咱们既往不咎,管他什么身份高低贵贱,都忍了……”
“会回来的,会回来的,”走过去拍着父亲的肩膀,申衣丛宽慰道,“父亲不要担心,那温承晔去了公主府也不是一定就不回来,没准公主只是喜欢他的唱腔,留他暂住几日。如果撇去这个再不说,我就不信鱼晚为他做了这么多,他不管不顾,做个没良心的人。”
申久冲沉沉的点头。
申衣丛话虽这样说,其实只是宽慰老父,自己心里却也没有底。
温承晔刚去云蔓公主府的那几天日子里,他心想怕是那公主知晓他唱嗓极佳,把他喊过去唱几天,唱完了自然就会回来。虽这长宁基本都知道这天下第一名伶温承晔归申家大小姐所宠,但听闻那公主生性骄纵,平日连皇上都要顺从几分,强掳过去赏几天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过不了几日等她厌了便会回来。可没想到随着日子的渐进,申衣丛的心里也没了底。如果只是云蔓公主的“一时兴起”,那温承晔的反应算是怎么回事?看着鱼晚眼巴巴地在门口等他,却装作不认识,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尽管她说他这样必是有隐情,或许是遭府内的人胁迫,或许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因此才不敢看她。
可直觉却感觉,这事仿佛不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