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达的市场机制和社会分工为山寨手机发芽、生长提供了环境,手机市场相对丰厚的利润则是山寨爆发的肥料。在不需要复杂的组织完成手机从设计、生产、销售的全过程,不需要大公司整天谈论的所谓策略和计划,只要你有一种武器,就可以分到一杯羹。懂手机核心设计的人不需要管手机外形,也不必琢磨手机营销渠道的事情;仅对手机外形敏感,你就可以去设计外壳;很小的芯片公司可以设计米粒一般大小、功能简单的芯片;有渠道经验的人可以批发一些手机去销售;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所有参与者之间不一定像传统手机那样,需要一个庞大的组织把这些资源网罗在一起。用经济学的术语来说,价格机制已经协调了各自的行动。
通过外部市场完成一个项目,还是在公司内部组建团队?这样的问题是山寨手机和品牌手机思路的本质区别。这是一个大问题,也是现在几乎每个公司都遇到的实际问题。
为什么会有企业?企业怎样才能有利可图?
天才经济学家科斯的文章《企业的性质》就从理论上基本解释了原因。他认为:市场交易成本高于企业内部的管理协调成本时,企业便产生了。企业的存在正是为了节约市场交易,即用费用较低的企业内交易代替费用较高的市场交易。当市场交易的边际成本等于企业内部的管理协调的边际成本时,就是企业规模扩张的界限。科斯写道:“在企业将倾向于扩张直到在企业内部组织一笔额外交易的成本,等于通过在公开市场上完成同一笔交易的成本或在另一个企业中组织同样交易的成本为止。”
市场博弈
拿山寨手机和过去的品牌手机相比,山寨手机就是通过外部市场交易获得零配件,彼此之间只有价格机制,没有任何管理和任务分配协调等工作;而品牌手机就是通过内部组件部门解决这些问题。两者谁的综合成本低谁就成为主流。一句话,山寨方式和传统方式的竞争实质是价格机制和管理机制的竞赛,市场的价格机制以前进化缓慢,但是在不断成长;而管理机制在进化的同时带来了负担。
通常来说,组建一家企业,设置很多部门,完成各个部分的任务,最后形成复杂商品向外出售具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工业革命初期,亨利·福特就是这么做的,福特的汽车制造厂延伸到炼钢、种植橡胶树生产轮胎。通过外部市场解决显然是一个缓慢的进化过程,最简单的原因是买不到相应的配套产品。
一个产业发展的初期,总是通过组建企业的方式,创造和制造整套产品的零部件。早期IBM电脑就是这种模式,客观上想外部采购也不可能,主观上垄断全部环节更有助于阻止竞争对手,创造更多的利润。随着产业的发展,外部市场慢慢活跃,就逐步形成对内部封闭模式的竞争优势。如果把企业内部组织的力量比喻成核聚变的能量,它的特点是暴烈、立竿见影;市场的进化机制则是万有引力,由于万有引力的常数如此之小,物体质量对它的影响微不足道。但这是一种持久的力量,质量的不断增大最后会让万有引力成为恒星的主宰力量。恒星最后的命运都被万有引力摆平,根据体积的不同形成白矮星、中子星和黑洞。
我们平时所见都是工业革命以来的核聚变能量,没有看到市场万有引力在悄然成长。今天已经不同于往昔,无组织、山寨的力量已经开始冒泡,世人还停留在固有的角度观察世界。山寨的力量随处可见,只要你换一个角度看世界。你要是想安装一个“锅”看卫星电视,可以在淘宝网站上买一套设备,包括抛物面天线、高清机顶盒、高频头等都是不同公司的产品,一套价格才800元,而任何一个品牌产品价格可能都比这个高几倍,欧洲则更高。
市场机制悄无声息,无孔不入,顽强进化,不仅是山寨手机或者我列举的一些案例,你到百货商店、超市购物,仔细琢磨一下背后高效的市场机制,都会不由得赞叹市场不可思议的力量。大量的尝试、前赴后继的牺牲最终都为市场机制贡献了一份力量,如果是一个较优的方案就会被固定下来。鲁迅说人类的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形成一小块。从学术意义上来说这不对,但是道理是对的,我觉得以万有引力比喻是最恰当的,无数的参与者都仅仅贡献了一点能量,不断地积累就成了了不起的力量。而公司力量则只是暂时的,公司消亡了,组织变得复杂了,它的力量就消散或者减弱了。
把山寨比作起义军,很容易让大家陷入一个思维误区,好像山寨手机众志成城、同仇敌忾就是要革品牌手机的命。山寨手机各环节之间是通过价格博弈机制联系在一起的,并非有共同的革命目标。
山寨手机之间的搏杀非常残酷,童叟无欺的市场只能靠博弈机制慢慢进化。
山寨手机之间的搏杀非常残酷,童叟无欺的市场只能靠博弈机制慢慢进化。王健是高科德电子交易中心一个档口的老板,一年前进入这个行当,目前拥有几家店铺。前不久,王健计划以自己的店面为基础,直接找山寨手机厂商做代理。“我去过一个做仿iPhone手机的公司的招商会,公司看起来很完整,网站上也查得到。我付了5万元定金。”王健说,“可是付钱之后,这帮人一夜之间就消失了。”他说这还算是好的,有一个仿三星“伯爵”机的招商会,一次就骗了100多万元。
为了降低信用风险,也为了躲避官方的检查,山寨手机厂商们尽可能快地回流资金、缩短手机周转的流程。山寨手机的每个交易环节大都是现金交易,很少有账款拖欠的情况,这进一步加快了资金的迅速流动。甚至每款手机在没有开始卖的时候,手机制造商就已经从代理商那里拿到了钱,然后马上再生产下一款手机。
“山寨手机做对路子确实赚大钱,又快又多,但是也有无比的风险,你想象不到我们这个行当有多残酷,你别看我这个企业一年有上亿元的销售额,假如你想做也很容易,花上20万元从我这里买上一个工程师,他可以把全部的东西偷出来卖给你。”山寨行业的一个熟人告诉我,尽管总体上小公司容易管理,容易团结是一个大趋势,但我也很了解,在小公司中缺乏起码的商业道德,貌合神离、互相算计的关系在山寨公司中也普遍存在。研究一下农民起义的历史,会发现类似的现象充斥在起义军内部,一开始他们往往是绺子出身,自相残杀是常有的事,人们常说的成王败寇就是这个意思。
在销售终端,刁蛮的顾客对抗黑心的商家,所有的手机柜台都用一台计算器讲价钱,因为它怕临近的柜台听到。只有有经验、较为挑剔和耐心的顾客才可能拿到价格比较满意的手机,否则挨宰没商量。成交之前,主动权在顾客一方,任你怎么折磨柜台老板都可以;一旦交钱,柜台老板立即翻脸不认人。
如果你投产的机型适销对路,两三个月就可以赚回一倍的钱;如果不对,比如你认定的一种机型不畅销,只好挥泪大甩卖,赔得也快。山寨手机绝对体现了适者生存的自然选择机制。
没有首领的山寨起义军也会成功,自相残杀不但不会消灭山寨部队,反而总体上会加强山寨的新陈代谢,迅速优化它的竞争力。
商业竞争和武装战争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后者最后只能有一个或者几个成功者,如三国时期有过短暂的三足鼎立时期,大多数情况都只能是一个胜利,其余的都失败。经济活动就不是这样,没有首领的山寨起义军也会成功,自相残杀不但不会消灭山寨部队,反而总体上会加强山寨的新陈代谢,迅速优化它的竞争力。做大做强并非山寨的出路,亦非山寨的目标,无数人不断地尝试,能赚钱就扑上去,赚不到钱就撤退的短期行为,反而是山寨的优势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