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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乱局陡起,巨款变成了烫手山芋(1)

蹲在他对面的那个人话已经说不出了,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惊讶道:“谁他娘能想到,这家伙有这么多银子,哥哥,咱们可不能让这块已经到嘴边上的肥肉,被人叼跑了啊!”“这块肉被咱们兄弟看到,那一定要嚼碎了咽进肚子里,谁让吐也吐不出来了。只要等待合适的时机,咱们就把这个姓沈的给干了,夺了他的银子!”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出现了一队劲装结束的彪形大汉,惹得满街行人小贩窥探注目,不知道这是哪个大户家里的护院,居然敢在高邮知府宅邸前的大街上招摇过市,当真是肆无忌惮。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这群人竟然径直冲到了高邮知府李齐的府宅前。一个浑身短打装扮的汉子一个手势,身后所有人立即将他围拢。那短打汉子一脸阴气,亲自叩击门环,门一开,他沉声便道:“盐务督察、府营教头,丘义求知府大人救命!”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丘义已经出现在了李府的后院,左右随从站在李府后院的月门外,眼睛盯着跪在地上的主人,时刻提防有人谋害。丘义跪在高邮知府李齐和高邮推官崔大元面前,磕了两个响头后,并不起身。

正在和崔大元下棋的李齐,刚要起身将他搀扶起来,忽然想:“此人此时已经不是盐务督察,更不是府营教头,而要调往他处,现在我再去搀扶他,有失我的身份。还是让大元去合适,他的品秩低于我,到什么时候这规矩也不能乱。”想到此,就又坐了下来。

从前每次看到丘义,他都十分客气,一来因为他不仅是盐务督察还兼任着府营教头,虽然在自己治下,但因为丘义最近和自己的顶头上司江浙左丞孛罗帖木儿扯上了关系,如果得罪了他,让他在孛罗帖木儿面前说出自己什么不好的话来就不好了。不过,现在不同了,丘义已经得到指命,调往河北,从此不在江南官场上行走,这些顾忌统统没有了之后,他就开始注意到了一些交际场上看不见摸不着的“规矩”。他打了一个眼色,坐在对面的崔大元心领神会,起身走到丘义身边,将他搀扶起来,轻笑道:“丘兄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急事,你起来再说。”

丘义并不起身,而是沉声道:“府堂大人,小人两个月前在泰州城外遭遇伏击的事情,已经查探清楚,确实是悍匪张士诚所为,望府堂大人速速派人前往缉拿。”

两个月前,正准备前往河北赴任的丘义在泰州外出时,忽然遭遇一群来路不明的匪徒袭击,身受重伤,将养了两个月才康复。通过一番查访,他得知袭击自己的人就是他从前欺压过的张士诚,这口气无论如何要出。可是,他现在已是河北的官吏,印信都已交出,想调用一兵一卒都要经过知府的许可。之前他一连派人告知李齐多次,又写了亲笔书信,都不见李齐有动作,只有登门拜访。

李齐惊讶道:“此事果然是真?前次看到你的书信,我并未在意,没想到我高邮治下,真的有如此悍民。”他不想称呼张士诚“悍匪”,毕竟,在自己治下出了什么匪患终究不是好事,但是如果不提又显得自己不相信丘义的话,只好用“悍民”一说。

丘义还跪在地上,沉声道:“张士诚在地方经营多年,手下聚拢了一帮亡命之徒,小人在任时就看出他有谋反之心,一直小心提防,或许是他查知了小人窥伺到他的反心,才在小人赴任途上暗中加害。此人不除,泰州没有宁日,高邮亦将没有宁日,还望府堂大人莫等闲视之!”

李齐似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沉吟了一会儿,凝声道:“我身为一方父母,保民平安是分内之责,如若有人胆敢造次,坏我高邮太平,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又转头对崔大元道:“大元,你即刻集合兵勇,给我将张士诚一伙缉拿归案!”

丘义原先因为受伤不便出门,曾经给李齐写过一封信,谈及张士诚的事,又派人来检举过,但是李齐都置之不理。没想到,这次当着他的面一说,居然得到这个回应,立即大为放心,站起身来。

李齐又对他道:“你可先行回去,待我派人将张士诚抓来。”丘义大喜,感谢了李齐一番,就带着一众保镖离开了。

他走了之后,李齐看崔大元将棋子一个个都收回棋篓中,伸手拦住他,说道:“没下完,怎么收起子儿来了?”

崔大元奇怪地说道:“府堂大人不是要我带人去捉拿张士诚吗?我这就去,免得晚了误事。”

李齐不说话,慢慢将棋子按照原来的位置,又摆放起来,漫不经心地问道:“台州知府的乌纱帽因何丢的?”

崔大元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小心翼翼地说:“台州不是出了方国珍这个巨贼吗?台州剿杀不利,自然要引咎受罚……”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加重语气道:“正因为有台州的前车之鉴,咱们更要杀一儆百,免得落下一个姑息的罪名!”

李齐还是不动声色,慢慢问道:“方国珍为何要造反?”

崔大元心急,脱口而出:“那不是有人举告他……嗯,大人、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不能打草惊蛇,不能像台州那样公然逮捕张士诚,以免他狗急跳墙?”

李齐微微一笑,道:“方国珍本来不想反,但是为人所逼,不得不反,我观张士诚亦是如此。丘义为人奸诈阴狠,对张士诚多有欺压。本来,张士诚追杀丘义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如果官府插手,那就是把丘义的麻烦揽到了自己身上,替丘义背了这个黑锅。到时候,张士诚为了保命,铤而走险,效仿方国珍,聚众为祸,那你我将做第二个台州,这才是台州的前车之鉴!”

崔大元犹如醍醐灌顶,大叫道:“哎呀呀,幸好我没有带人去抓张士诚,不然大错铸成矣!”说完,他似乎为自己感到十分庆幸,兴致勃勃地拈起一枚棋子,说道:“来来来,我陪大人接着把这盘棋走完,然后再陪大人小酌。”

李齐想了想,又把他拦住,说道:“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你马上带人去抓张士诚……”

崔大元摸摸脑袋,疑惑道:“要我去抓张士诚,那刚刚府堂大人的话是怎么说的?逼反了他怎么办?”

李齐嘲讽似的一笑,道:“亏你久在官场,丘义上门举告,身为一方长官,却无所作为,如果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倒还罢了,丘义可是能和上头直接说话的人。他要是说出什么来,对你我的官声总是不好。所以嘛,你还是要去,张士诚还是要抓,不过,真抓假抓你要有分寸,做做样子给别人看你还不会?尤其是要做给丘义看。”

崔大元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声称“高高”,说道:“府堂大人好手段!别的事情我不会,这拖延公务的本事衙门里个个在行。时机未到、人手不足,个个都是拖延的由头,我一定演得真真的,不给人留下半点口实。”可是,他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头,继续说道:“万一,张士诚真的把丘义给杀了,对府堂的官声也不好吧?是不是……”

李齐冷笑一声,说道:“丘义要是被张士诚杀了,咱们该查案查案,该悬赏悬赏,假装不知道张士诚是真凶就罢了,只盼张士诚能悬崖勒马,就此收手,老老实实做他的平头百姓。时日一久,丘义的事情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你以为丘义在那些大人们的眼里是个什么人物?他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而已!”说着,他把一枚棋子狠狠地按在了棋枰上……

“人我都安排好了,大人放心,在泰州城里,没有一个地方比咱们这里更安全。”泰州城内最北边的一座宅子,是丘义祖传的老宅,一个护院对正靠在罗汉椅上的丘义夸耀着。自从被袭击之后,他就从苏州的宅邸里搬了出来,住进了泰州老宅,附近住的多是同族同姓的人,万一有事可以呼应照料,而且还雇佣了一帮保镖护院,以备万全。

丘义从罗汉椅上站起来,自言自语道:“爷我打人从来没有敢还手的,张士诚这个狗贼,居然敢狙击我,他自个儿找死,就怨不得我了。他既然敢还手,我就让他知道还手的厉害!这下好了,李齐已经答应出手,那爷我连小手指头都不用动,只等着看好戏吧,哈哈。”说着,他一阵得意,慢步走到院子里,抬头看着满天星光,对紧紧跟随身后的护院道:“去置办些酒菜来,爷我要好好吃喝一顿。”

那护院马上照办,匆匆走出院门。刚刚出去不久,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响动,一个保镖出去查看,还没有出院门,一个东西就从墙外扔了进来。

就着月光,丘义惊觉滚在地上的那个东西竟然是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而且正是刚刚那名出去置办酒菜的护院,他的脑海里马上闪过几个字:张士诚来了!

事情的发展程度完全超乎丘义的想象,之前布置的种种,等真的面对考验时统统不堪一击,张士诚手里擎着一把鬼头大刀,从高墙上跳下来。在月光的反照下,那把钢刀闪着令人恐惧的银光。紧接着进来的是他三个弟弟——张士义、张士德、张士信。兄弟四人身后又跟着十几名浑身赤膊、手擎钢刀的大汉,他们都是从大门里冲进来的。每个人都像是地狱冥吏,嘴里叫嚷着,看人就杀,见人就砍。匆匆奔来的几名保镖根本不是这帮人的对手,在被拦腰砍死几人之后,余下的人纷纷逃命,丘义精心打造的护院队伍就这么被击溃了。

“杀!不管大人小孩、老幼妇孺,一个不留!”张士诚嘶声叫道。久被丘义欺压之后,现在他积累的怨气喷涌而出。不到半个时辰,丘义上到七十多岁的老母,下到十几岁的儿子,妻儿老小一共十几口人,统统身首异处。丘义想翻墙逃走,却被人一把抓住,眼看就要命丧黄泉,张士诚跑过来,叫道:“等等,丘义欺负了我们这么多年,每人砍他一刀,大家都出口气!”说着,扬起巨刀,砍在丘义身上,接着每人都砍了丘义一刀。张士诚看到杀丘义人人都有份儿,心里暗暗地想:“很好,现在人人都沾了血,路已经绝了,只有和我同心戮力,揭竿而起了,他们再没有后路了!”

张士德道:“大哥,苏州城里那几个冤家怎么办?是现在趁着大伙儿在兴头上,一起都做了,还是从长计议?”他一直有些担心,现在虽然手下人都答应跟他们兄弟一同起事,可是,毕竟只杀一个丘义,造的动静还是不够大,如果能在苏州城里闹一闹,对他们日后的发展肯定有用。

张士诚道:“一不做二不休,跟我走,进苏州城!”

张士诚并不是莽夫,在进苏州城之前,他亲自去了几处盐场,那里的成千盐工受了他的鼓动,纷纷表示有心跟随。此番招呼之下,两千多人浩浩荡荡杀奔苏州城。苏州城防兵措手不及,连城门都来不及关,张士诚就已经带着那帮平日受尽官府压榨的众人冲了进去,他们见官就杀,见钱就抢。等张士诚杀够抢够,才心满意足地带着手下冲出苏州,因为他知道,就凭这一两千人根本守不住苏州,现在最要紧的是找一个可以固守的地方,先安顿下来,再行招揽兵马,之后再做图谋。

张士诚大闹苏州城,受迫害最严重的就是那些对盐工和他本人欺压最甚的盐督,整个苏州盐运司里只跑出了十几人,其余全都被杀。这些人如丧家狗一般,恓恓惶惶地逃出苏州城,准备坐船远逃。此时,他们尚不知道张士诚已经撤离苏州,以为张士诚是举兵造反,割据苏州一方称王。

就这样,这些从苏州逃出来的盐督们,遇到了从大都满载而归的沈万三。

沈万三在苏州的生意刚刚有了一些起色,他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更何况,他一家老小都在江南,如果就此北逃,他做不到,所以,他决定进苏州。听到他的决定,站在他身边的乌兰戈密上前一步,小声道:“此时,苏州城里情况不明,我看还是不要贸然从事。”

沈万三稍稍冷静下来,不由有些自责,他暗想道:“这些盐督说的也不一定对,我不能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还是派人到城里打探一番,知道了确切的消息,再定行止为妙。这些道理本来是很清楚的,怎么我就想不到,脑袋一热就贸然说出进城的话呢?看来,当局者迷,这一句太对了,我是当局者,而乌兰戈密是旁观者,以后遇事要切记,想想清楚,不能因一时一事而毁了全局。”

他把乌兰戈密、蔡德福等几个心腹招拢到船舱里,开始商讨应对眼前局势的办法。这些人大多数是愿意回苏州的,因为他们都是苏州或者附近人,家小都在此。虽然都是一些惯常外出的,在大都的几十天里,很少有人想家,但是听到出了事,就都担心起家人的安危来了。

李海天本来想说话,但是看到沈万三不发一语,默然端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心里猜测着沈万三的真实想法,刚刚他还声称要进苏州,可是一转眼,怎么又不表态了?是不是他心里开始动摇,或者有了别的想法呢?李海天拿不定主意,他不想和掌柜的唱反调,就没有开口。

蔡德福急迫地说:“依我看,别听外头那几个盐官瞎咧咧,当官的有几个不怕死的?他们就是想吓唬咱们,好借着咱们的船逃命。老李,你说是不是?”他说完,看了李海天一眼。

李海天看看沈万三,不敢明确表示,只道:“城里肯定是出事了,就是不知道张士诚怎么个闹法儿。”

乌兰戈密久久没有说话,他是官家的身份,又是蒙古人,按理说,张士诚造反,一反官员,二反蒙古族人,他在心里是不想进城的。但是,眼下的局势,进城对沈万三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在自己的利益和朋友的利益之间,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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