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等了二十分钟,东升都没有回来。老马立刻五内俱焚。“这不是涮老夫呢吗?说好了我上来聊聊,人却不见了,什么玩意?!小王八羔子,你作死呢你!你活腻味了吧你!”老马一边骂着一边在屋里兜起圈子,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除了烦躁还是烦躁,除了着急还是着急。
这时,嘀哒一声,老马发现了东升桌上的手机。老马走过去一看,果然是东升的,里面还有一条刚到的短信。他不由分说拿起手机,察看起来,很快,那条来自米米的消息进入了他的眼帘:升哥,好几天不见你,想你了。
老马“噗哧”笑了。
又等了几分钟,还不见东升回来,老马又坐不住了。联想到刚才自己问东升去青龙峡干什么去了他支支吾吾的,老马立刻就对东升有了新的不满和警觉。好小子,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老马大胆地推测,昨天晚上还喊你一起吃饭,今天上午就背叛我?孙子,有你的!爷爷告诉你,叛徒是没有好下场的。
吃中午饭时,老马接到了东升的电话。东升先问老马找他去没有?老马说找了,你唱了空城计。东升立刻说赵部长让他找她一趟,他一着急,忘了跟老马打招呼了。老马说怪不得哩,空等了你半小时。
东升就说上午没聊成真不好意思,您看什么时候,是现在还是另外约时间?老马说没关系,也没什么可聊的。老马的语气冷冰冰的。东升马上说,“怎么没的聊呢?您跟我没的聊,我跟您可有的聊!上午赵部长问我了,如果新闻宣传离开您,工作还能转得开吗?您猜我怎么说的?”老马立刻来兴趣了,马上问:“怎么说的?”
“我说呀,地球离开谁都转,马部长自然也不例外。”东升停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但是,”
“但是什么?你快说!”老马催促道。
“但是如果马部长不干了,损失是重大的。赵部长问怎么个大法儿?我说,如果您在,一年一千篇稿子没问题;您不在,发五百篇都有困难!”
“你真是这么说的?!”老马半信半疑。
“天地良心!您看我这么说成吗?”
“成。太成了!这么多年,没白……没白……护着你。”老马高兴得心花怒放,他完全相信东升的话了。
“那么,上午你去青龙峡,干什么去了?”老马随口一问。
“呃,呃……”东升又支吾起来。
这立刻引起了老马的警惕,他那几十年练就的阶级斗争的弦儿,瞬间又绷得紧紧的。他立刻追问,再次追问。
“呃,不瞒您说,赵部长不让我跟任何人说。您、您这……我可怎么办呀?”电话那头,东升脸上已经急得冒汗了。
“你必须跟我说,否则咱俩十年的交情就到头了。”老马说,然后想起了刚刚捉到的辫子,立刻觉得自己有了暗器。静默了两秒钟,他冷冷地问:“米米是谁?是你爱人吗?”
东升一怔,眼前一黑,忙扶住身旁的柜子,定了定神。“那、那我跟您说,您要绝对保密!您别跟任何人讲,这、这件事跟咱们也没多大关系。”东升央求着。
“你说!快说!”
“书记吩咐赵部长,赵部长又吩咐我,从青龙峡旅游公司拿回来一张十万块钱的支票,说是做专题片什么用的。”
“嗨,不就是这么点儿事嘛!还用得着遮遮掩掩的?!”老马假装没事儿似的宽慰起东升来,“你想啊,不掏钱哪家电视台会白给咱做专题片?拍摄、制作、播出,都得钱呀!”
“您说的对,对、对!”单纯的东升如释重负,但是没忘记叮嘱一句,“那您也别往外边说。”
老马满口答应了。
“真是天不灭曹!”老马撂下话筒后,满脸奸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奶奶的,跟爷爷斗,有你们好看的!”
至此,老马找到了绝杀暗器。老马盘算着,如果那样,如此这般,那么化险为夷转败为胜,实现局势的惊天逆转,将是举手之劳,易如探囊取物。
当天下午,老马就去了青龙峡景区,分别找到老总和财务科,一番花言巧语,把一份价值十万元的记者劳务费签到表复印了一份,牢牢地攥在了手里。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老马对赢得这场斗争已经胸有成竹。
“专题片?蒙鬼呢!少跟老子来这套!还嫩着呢你们!”老马迈出青龙峡景区大门的时候,冲着景区牌楼上区委书记题字的牌匾啐了一口——“呸!”
六
周六凌晨,老马打第四次骚扰电话的时候,突发奇想。他披上灰布楞腾的衣服,在屋子里摸到一根手电筒,打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他蹑手蹑脚,既怕惊扰了邻居,更怕震亮了楼道的感应灯。来到楼下,老马东瞧瞧、西望望,见四下里没人,就大步地走向物业管理办公室。在物管办旁边,他找到半拉砖头,再次东张西望一次,然后决绝地把砖头投向物管办的玻璃窗上。“哗”,夜的宁静被瞬间打破。尔后,他撒丫子跑回单元门。在楼道里,他重新恢复了慢走,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
“让你踢爷爷的门!”老马回家后说,“不交暖气费就踢门,黑社会呀!奶奶的!”
上午九点,老马走出家门,准备去参加一个活动。活动有纪念品。活动是老胡昨晚来家里时说的。参加活动前,老马准备先到单位上个厕所。不料刚出楼门,就被几个陌生人挡住了,为首的那个人老马面熟,好像是物业公司的。那人说:“终于等着您了!”而后冷笑了一下,凶巴巴地说:“对不起,跟我们走一趟!”
老马瞪起眼睛:“干什么,你们想绑架我?!”
“没人想绑架你,你又不是亿万富翁!到了物业,你就明白了。”
“我不能跟你们去,我是宣传部副部长,我一会儿有个重要的会。”
“只耽搁你十分钟。我们不会动你一指头的。”
“暖气费的问题嘛,我正试图说服大家,近期就交,近期就交。”
那人笑了笑,冲着随行的保安说:“马部长年龄大,你们搀着,别让老人家摔着!有个三长两短的,咱们可赔不起。”
老马就这样被保安一左一右“搀”着,走进了物业办公室。
一个肥头大耳、头发油黑、脸上斜着一条疤瘌的男人坐在老板椅上,眼里藏着凶狠和狡黠,也有洞悉一切后的得意。
“马部长,你先看一段录像。”
老马看到了自己凌晨砸物业玻璃的画面。他立刻就傻了,立刻悔得肠子都青了。是啊,怎么这么虑事不周啊?!人家那儿有探头呐!自己应该知道的呀!真是岁数不饶人啊,脑袋糊涂了吆!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吆!但是,多年的“革命”经验,使得老马没有过于紧张,相反,他露出了罕见的镇定。
“不交暖气费又不是我一个,凭什么你们踢我家的门?!那对不起,我只好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没什么好说的,好汉做事好汉当!怎么办,说吧。”
物业的人真是被老马这阵势弄蒙了。老板椅后面的疤瘌脸笑了笑:“不愧是老革命!敢作敢为!”
老马说:“要我说,你们给我修我的防盗门,你们的玻璃我赔。说价儿吧。”
“一块玻璃值不了几个钱,我们不会那么计较。”疤瘌脸说:“我担心这件事传到区委——,对你可不太好!”
“哈哈,是啊,”老马眼珠子滴流一转,“如果真是那样,我就臭名远扬了,说不定饭碗子也保不准了,我后半辈子也就没着落了,是吗?你是这个意思吗?”
疤瘌脸的小眼睛射出一束光,探究地打在老马的脸上。
“借你个胆,你也不敢!”老马提高嗓门说,那样子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疤瘌脸立刻扭曲得很难看。
老马的屁股上挨了一脚。老马没动,也没回头。“后边的兄弟,你干脆捅我一刀吧,要不你就是狗操的!你看爷爷眨眨眼睛不?!”老马真是临危不惧,大义凛然,他跟面前的疤瘌脸对视着,身体一动不动。
果然,一把冰冷的匕首贴在了老马的脖颈上。
老马面不改色,身体岿然不动,眼睛里充满无畏,视死如归地跟疤瘌脸对视着,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疤瘌脸冲老马身后的人摆了摆手。“马部长,让您受惊了!我们没那意思。”
“不能把人给逼急了!人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老马说,偷偷地喘了口气。
“您的门我们帮您修好,我的玻璃不用您管,只当是您老冲我们发发火。我只要您帮我们一个忙。”疤瘌一脸诚恳。
“什么忙?”老马问,知道事情有了转机。
“您带个头,说服大家把物业费和暖气费都交上。”
就这么简单?!老马心里说,他感到有些意外。他矜持地说:“可是,你们的暖气烧得不热,业主们都是有意见的。而且大家都订了拒付同盟,这,不太好办吧。”
“冬天最冷那几天,确实有两车煤质量差,暖气不太热——当然这是我们的原因,但是毕竟只有那么三、四天啊!”疤瘌脸从老板椅上站起来,让老马坐到沙发上,自己也坐到老马的旁边,“其实,我们也是被煤贩子蒙了,我们也是受害者,今后我们注意,一定注意。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帮帮我,尽快把这事儿摆平,成吗?”
老马不置可否,脸上露出难为情,脑子里飞速地思忖着。
“我知道,罢交暖气费的事情是您挑头的……别,您还别不承认,您是明人不做暗事的主儿。我知道,这件事您要出面,不用半拉月,就全搞定了。小区里的人都信服您不是?!”
听到这儿,老马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而且,如果事情搞定,您的那份钱,我们不要了。”
没想到这小子还有这一手,老马想。
“一言为定!”老马立刻说,生怕疤瘌脸改变主意。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疤瘌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