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谈话没有改变王美丽的工作,却改变了她的工作地点——她专门负责三楼县长办公室和旁边会议室的清洁工作。这可是轻松活儿,而且每天都能跟县长近距离接触。会议室里常备有瓜果,那苹果都是美国进口的蛇果,一个要三四块钱。开常委会后,剩下的瓜果,主任有时特许王美丽拿回去。
这个待遇,有些普通干部都羡慕眼红。
这天,王美丽在打扫办公室,县长边看文件边聊天。说着说着,县长忽然一声叹息,说:“我来洪武县快六年了,县高官都换了四个了,我却还在这里呆着。真想辞官回乡,回到上海,随便找个工作,都能养活一家人,我何苦抛妻别子在这里受苦?”
王美丽不吭声,县长奇怪地问:“美丽,平时你不是挺能说的嘛,怎么,对这件事也发表发表意见?”
王美丽直起身,咬了咬嘴唇,说:“县长,我先问你个问题,你会干啥?”
县长猛地一愣,待明白王美丽的意思后,他有些恼怒,说:“我堂堂一个县长,啥不会?农忙我下乡指导科学种田,我到企业里视察,那些经理老板们对我敬佩得很呢。全县中小学我都跑遍了,对教育我也很在行……”
王美丽却嘟囔说道:“我就知道,上海的工厂里招聘工人,30岁以上的都不要;招聘管理人员,也要求35岁以下,而且要求有五年以上的管理经验。上海的小学招聘老师,都至少是研究生学历……”
县长心虚起来,他虽然也有研究生学历,但其中的水分他自己清楚。如王美丽所说,如果他真的辞官回上海,他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说老婆孩子了。
想到此,县长叹息道:“王美丽,你厉害,你比党校的教授还牛。你几句话就让我明白了自己几斤几两,我今天是接受了一场教育啊。”
从此,县长一改往日的委靡作风,主动做事。县长一动,下面的人动得更厉害。以前干部们上班签完到就不见了人影,现在县长严格要求,县政府内的空气比以前热烈起来。
大家都猜测,为什么县长忽然想换了个人似的,只有主任感叹地说:“没想到,没想到,一个女清洁工,居然……”
久而久之,大家就或多或少地知道了王美丽的能量。
大家对王美丽开始尊敬起来,大小干部见了她,都客客气气的。保洁人员就更不用说了,有空时就围着王美丽转。江三炮的养猪场执照要重新办理,他没费什么周折,工商局工作人员就把执照送到他手上。村里人也都知道了王美丽的能量,有人要办事,比如孩子上户口啊办理准生证啊等,王美丽能帮的就尽可能帮忙。其实她也就是带带路,但事情很奇怪,每个部门的人都给她面子,因此事情就办得很快。
村里人回去后就嚷嚷,不免有夸大的成分,所以,大家就给王美丽换了个外号“大人物”
甚至,连县里的老年舞蹈队也找王美丽,说:“美丽,你看我们平日排练连个场地都没有,天气好些时候还好说,一下雨,我们就没地练了,你得空给县长说说,让他给我们弄个场地儿……”
王美丽哭笑不得:“我哪儿有那本事啊?”
老头老太太们都恭维她:“你没那本事,可县长有本事啊,你跟他熟嘛,好说话,你一句话顶我们十句……”
权力的魔力让王美丽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大人物”,甚至连江三炮也开始怕起了老婆,他不敢对王美丽嚷嚷了。有一次,他跟老婆开玩笑说:“你要真是大人物,就动员县长建个电影院呗,这样你就不用到市里看电影了。”
王美丽笑着说:“建电影院,那要好多钱啊,我哪儿有那能耐?”
谁知,没两天,县里决定,要建一个礼堂。政府原来有个老礼堂,但只能容纳一百多人。而且,音响效果很差,领导在上面讲话,下面的人总听不清楚。因此,新礼堂的规划是要至少容纳六七百人,这样村一级干部来开会都有地方了。
这项工程被县里列为“十大重点工程”。县长吸取以往的教训,请大家对礼堂的设计闲言献策。好的建议一旦采纳,不仅有物质奖励,还会将他的名字刻在建设碑上。
礼堂的设计由市建筑设计院负责,设计效果图气势恢宏,主席台很大,不仅能开会,还能做表演舞台;墙壁采用吸音设计,这样领导在上面讲话,不会形成回声干扰,在下面的人会听得很清晰,下面的座椅统一采用沙发软座,保证开会者坐着舒服……全县上下,无人对这个设计图有异议。大家都说,专家搞出来的东西就是牛,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县长也对设计图很满意,正准备签字,王美丽却突然敲了他办公室的门,走进来后,鼓足勇气说:“我能提一个意见吗?”
县长笑着说:“可以啊,我不是说了吗,谁有好主意都可以提。”
王美丽咬了咬嘴唇,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我提议,将礼堂下面的椅子都取消。”
县长愣了,王美丽接着说道:“咱们县开大型会议的机会也不多,就算一年两次吧,如果开会,我们可以临时搬凳子。其他时间,可以给老年舞蹈队做活动场地。晚上,可以做电影院用。这样,不仅可以丰富咱们县的文化生活,同时还可以创收,电影票的收入是一方面,还可以租给商家举办商业活动,这样,礼堂的投资就不是问题了……”
县长半晌都没说话,许久,他看了看王美丽,说:“你在上海呆了12年,我在上海生活了23年,但,我没有你精明!”
县长将王美丽的建议提交给设计人员后,大家大吃一惊。大家设计时只考虑了技术因素,而王美丽却考虑了实际用途。他们马上修改了设计方案,保留了台下五排座位,其余座位一律放弃,空出后面的一大片场地,设计图不好看,但是却实用。
礼堂建成后,马上成为利用率最高的公共设施。老年舞蹈队有了活动场地,老头老太太们激动得不行,将王美丽夸成了一个牛人。一个月后,美国大片《2012》在大城市下线,小城市的电影院开始上映,洪武县近十几年来第一次在有专业音响设备的场地里放映电影。票价定为25元,学生半价,一开始没多少人看,这些人出来后直咂舌,后来,大家就都跑到礼堂看,出来后,大家跟先前看过电影的人感受一样,都说:“在电影院里看电影就是比在家看电视强,以前,看到大城市的人掏几十块钱到电影院看电影,我还骂他们是傻逼,现在看来,人家才是真会享受呢……”“真得感谢人家王美丽呢,要没她,咱能看上美国大片?”
不久,省里一位领导下来视察,参观到礼堂时,领导看到礼堂里老年人热烈地跳舞,孩子们在另一个场地排练舞蹈,二楼则是专业的电影放映设备,县长在一旁汇报:“县政府投资建设礼堂,目的不仅仅是提供一个开会场所,更重要的是为老百姓提供一个文化休闲场地,让老人有地跳舞,让孩子有地方唱歌,让大家晚上也能像大城市的人一样能看场电影……”
省领导不住地点头,听到礼堂的投资五年就能收回时,领导鼓掌,说道:“我去过不少地方,这种建筑,最容易搞成‘形象工程’,外表瞧着华丽,但实际作用很小。这个礼堂考虑很实在,连民啊,你这个县长不得了啊……”
县长叫杜连民,这个名字深深地镌刻在了省领导的脑海里。半年后,省城高新区区长因腐败而落马,杜连民临危受命,担任区长一职。这个任命出乎很多人的预料,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种提拔可是实实在在的提拔啊。他的贵人,就是那个对他颇为欣赏的省领导。
王美丽成了名副其实的“大人物”。那个礼堂,尽管正式名字叫“洪武县人民礼堂”,但大家都嫌绕口,都称它为“美丽礼堂”或“美丽影院”。杜县长走后,王美丽不在县政府做事了,而是在县城里开了个生鲜超市,江三炮杀猪,她卖肉,生意好到爆。大家都说,王美丽是个“福星”,王美丽却笑着说:“啥福星哩,就是想过好日子,让生活更有质量。”
话很简单,但大家却觉得很有道理。有人总结道:“美丽这句话,一句顶一万句。”
不久,有个叫刘震云的作家写了本书,名字就叫《一句顶一万句》。这本书在洪武县卖得不错,王美丽也买了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