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一直在关注着尔朱兆和元子攸之间的这场战争。
由于高欢已经有了脱离尔朱集团独立发展的想法,站在高欢的利益立场上,如果元子攸能打败尔朱兆,或者双方在黄河一线僵持不下,对第三方高欢最为有利。高欢可以游走于尔朱兆和元子攸两大集团之间,坐地起价,吃完上家吃下家,就像孙权通吃刘备和曹操一样。
在这场赌局中,高欢把宝押了元子攸身上,押元子攸至少不输。所以高欢拒绝了尔朱兆让他一起出兵南下,既然尔朱兆在高欢眼中已经成为死人,那就没必要再尊重尔朱兆,反正你马上就要完蛋了。
但让高欢没有想到的是,元子攸是这么的不经打!
在与契胡兵的对抗中,魏军屡处下风,被契胡兵轻易的突破了黄河防线。尔朱兆在此次南下的军事行动中,采取了正确的“以偏师制其两翼,以主力制其腹心”的战略,具体做法是让尔朱仲远等人攻其侧翼,自己则率主力部队取晋阳至洛阳的直线距离,以最快的速度直扑元子攸。
尔朱荣带出来的精锐部队,战斗力确实没得说。永安三年(公元530年)十二月某日,尔朱兆在丹谷(今山西晋城南)大破官军,官军的高级将领或死或降或逃。丹谷位于太行山脉最南部,过了丹谷,就是一路平坦的河洛平原。等到元子攸发现黄河防线被尔朱兆突破后,大势已去了。
赌局很快就结束了,元子攸赌输了所有的身家。契胡士兵呼啸着冲进皇宫,将准备携款出逃的元子攸拿了个现行,随后被押到附近的永宁寺中软禁,听候尔朱兆的发落。
元子攸很绝望,尔朱兆很兴奋,高欢很着急。之前得罪了尔朱兆,高欢本指望通过元子攸捞一把,结果老本差点赔个精光!
不过现在的局势还不算很糟,至少高欢还有一个补救的办法,那就是高欢把天下公认的皇帝元子攸从尔朱兆手上抢过来,然后“挟天子令诸侯”,树立自己政治上的优势。
也许尔朱兆也似乎察觉到了高欢的阴谋,通过秘密渠道,将元子攸押到晋阳,在永安三年(公元530年)十二月甲子日,二十四岁的元子攸被尔朱兆下令缢杀于三级佛寺。
高欢的“三角大战略”玩砸了,现在尔朱兆的对手只有实力偏弱的高欢,以尔朱氏强大的骑兵实力,强行吃掉高欢并非难事,高欢现在的形势非常危急。好在天意并不绝高欢,就在高欢成天提心吊胆的时候,突然从半路杀出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河西贼帅”纥豆陵步蕃,让高欢看到了扳倒尔朱兆的希望。
纥豆陵步蕃的地盘在黄河西岸的陕北一代,和秀容川隔河相望。做为乱世豪强,纥豆陵步蕃的野心同样很大,尔朱兆想得到的一切,他同样想得到。其实早在元子攸诛杀尔朱荣的时候,元子攸就密诏纥豆陵步蕃出兵骚扰秀容川,以达到牵制尔朱氏兵力南下的目的。
尔朱兆攻陷洛阳活捉元子攸后,没有在洛阳多做停留,而是立刻押着元子攸赶回晋阳,原因就是尔朱兆担心纥豆陵步蕃随时有可能攻陷自己的根据地。纥豆陵步蕃当然知道一旦自己得到河东,就可以一夜暴富,更何况他有元子攸的诏书,出兵南下名正言顺。
北魏建明元年(公元530年)十二月,纥豆陵步蕃终于和尔朱兆短兵相接了,双方交战的地点就在尔朱兆的家门口——秀容川。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可没想到尔朱兆却是个主场虫,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被纥豆陵步蕃暴打成了猪头,死伤惨重。尔朱兆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暂时放弃和高欢的恩怨,派人到晋州,请高欢看到过去的情面上,双方联合起来,共同对抗纥豆陵步蕃。
虽然部下劝高欢,小心这是一场鸿门宴,但高欢相信正是由于来自纥豆陵步蕃施加的强大军事压力,尔朱兆才被迫邀请自己的。所以在纥豆陵步蕃这个最危险的敌人被打败之前,尔朱兆是没有任何理由对自己下手的。
人生之中会有许多敌人,但在不同的场合,敌人有主要与次要之分。当主要之敌对自己和次要之敌同时产生严重威胁时,就应该把与次要之敌的矛盾暂时放在一边,联合起来对付主要之敌。古往今来,成就大业者,在这个问题上是从来不会犯错的,否则,分不清轻重缓急,他还能成功吗?
就在高欢准备北上的时候,他的部下贺拔仁给高欢出了个好主意,高欢听后大笑。贺拔仁劝高欢暂时不要北上,笑看尔朱兆被暴打,尔朱兆输的越惨,我们之于尔朱兆的重要性就越大。等尔朱兆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我们再动手,到时我们就能获得更多的利益。
高欢直呼这个办法绝妙!高欢不顾尔朱兆的催促,带着弟兄们慢慢腾腾地往前爬,一路上游山玩水晒太阳。当然高欢这么做是有底线的,就是不能尔朱兆崩盘,否则让纥豆陵步蕃变成第二个尔朱荣,日后更难剿除,贻患无穷。
等到尔朱兆被纥豆陵步蕃打的吱哇乱叫,甚至被迫撤军出晋阳时,高欢知道,自己发财的机会到了。高欢下令:各部以最快的速度,向乐平方向集结,务必要将猎物从老虎爪子下救出来!
史书对这场战役的记载不详,《资治通鉴》只是说“欢与兆进兵合击,大破之(纥豆陵步蕃)。”纥豆陵步蕃眼看就要拿下尔朱兆,却没想到高欢从半路杀出来,不仅毁掉了自己的发财梦想,连自己这唯一一颗人头也送给高欢做见面礼了。
干掉了纥豆陵步蕃,高欢实现了自己的初步战略计划。但对尔朱兆来说,高欢简直就是上天派来的天使。从《北齐书》记载这件事情的语气来看,尔朱兆对高欢的感激之情是发自肺腑的,“(尔朱兆)深德神武(高欢),誓为兄弟。”
高欢选择和尔朱兆暂时结盟,无疑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尔朱兆的综合实力被纥豆陵步蕃这么一折腾,只剩下了半条命。纥豆陵步蕃已经死了,尔朱兆实际上反而缺少了一个用来制衡高欢的力量。高欢现在的对手,只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尔朱兆。
历史已经大量证明,平衡的权力,或者是平衡的国际格局,才是最安全的。任何一家独大,都必然会破坏这种平衡原则,导致多方利益受损。尔朱兆不懂这个道理,如果他留纥豆陵步蕃一条命,用来牵制高欢,对他更为有利。
尔朱兆在高欢的帮助下吃掉了纥豆陵步蕃,但尔朱兆的敌人依然多如牛毛,比如当初鲜卑起义军大头领葛荣二十多万的残部。这些六镇鲜卑人在葛荣失败后,潮水一般闯进了河东,在尔朱家族的地盘上觅食吃。
已经控制河东的契胡人并不欢迎这些六镇鲜卑,河东就这么大点地方,成天让鲜卑人胡吃海喝,自己早晚会被吃穷。双方为了有限的生存空间,成天打群架。虽然鲜卑人死伤惨重,但还剩下十几万人,在尔朱兆的门前跳来跳去。
鲜卑人和契胡人无法兼容共存的问题已经成为尔朱兆的心头大患,尔朱兆于是问高欢如何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高欢劝尔朱兆不要对鲜卑人采取强硬手段,民族仇恨,仅靠着杀戮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如果想征服一个民族,分化瓦解远比屠杀更为有效。暴力能解决许多问题,但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迷信暴力的,最终必将为暴力所打败。
高欢的具体战略是让尔朱兆派最得力的心腹人去管理鲜卑人,一旦鲜卑人再反,“抓大放小”,只杀带头闹事的,不杀普通民众。尔朱兆并没有高欢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他对高欢的回答也非常满意。只是现在的问题是:由谁来出面主持安抚鲜卑人的工作?
其实就当时尔朱兆身边的人来看,高欢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不仅是高欢的能力出众,而且高欢也是“鲜卑人”,用A民族的上层人物来管理A民族的事务,是处理民族事务最常见的方法。
十几万的鲜卑人,就意味着有足够的兵力资源,这对实力不太雄厚的高欢来说,具有极大的吸引力,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嫌钱多咬手。不过高欢也明白,尔朱兆对他还是有疑心的,如果让尔朱兆看出自己的心思,事情就不好办了。
就在高欢纠结的时候,高欢的心腹、燕郡公贺拔允突然尔朱兆推荐了高欢。
当贺拔允刚说完要推荐高欢时,高欢就敏锐的抓住了一瞬而过的机会,成功的打消了尔朱兆对自己可能存在的猜忌。虽然这样做有些对不住贺拔允,但机会难得,不能错过,而且事后高欢向贺拔允说明一下情况就行了。高欢的表演超级精彩,细节如下:
贺拔允站起来推荐高欢,刚要坐下时,座中诸人突然听到一声狮子般的怒吼:“贺拔允,王爷在此,你休得胡言!”就见高欢站起、跳跃,同时伴随着案子被踢倒时的声音,案上的酒菜掉了一地。
没有等贺拔允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高欢扑倒在地,贺拔允不知道高欢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刚要说话。高欢哪里会给他说话的机会,否则好戏就演砸了。高欢一个天马流星拳,打在了贺拔允的嘴上。高欢下手真够狠的,接着又是几记重拳,将贺拔允打的口吐鲜血,吱哇乱叫……
高欢边打边骂:“你这个无赖泼皮,敢在大王面前胡说八道,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大王用谁,这是大王的权力,轮得到你这个奴才插嘴么?”等高欢打累了,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被揍得七荤八素的贺拔允,厉声对尔朱兆说:“天下大柄,取舍在王,贺拔阿泥敢在大王面前喷粪,妄议大事,这种小人断不能留,请大王下令,我为大王杀之!”
从跳起来,到暴打贺拔允,再到起身说话,高欢一气呵成,在座诸人都看的目瞪口呆。
“杀?杀……谁?”尔朱兆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尔朱兆过一会才算明白高欢为什么要暴打贺拔允,尔朱兆感动极了,他大声的告诉在座所有人:“为人臣者,首先要忠!如高将军者,可谓忠矣!这事我决定了,由高将军统领鲜卑部众,为我后援,我们一起扫平天下,同享富贵!”
高欢伏地拜谢,心里乐开了花。
此时,贺拔允还躺在地上,手里拿着被高欢打掉的一颗门牙,痛苦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