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李悝变法的第一个要点,便是废除“世卿世禄”的制度,官吏的提拔不再是靠家族裙带关系,而是靠功劳与能力。这预示着贵族垄断权力的历史被终结,平民有了更多的机会脱颖而出,只要有本事有胆量,就有无限的机会。事实上,这正是战国明显区别于春秋之处,传统的贵族权力进一步被削弱,民间势力崛起,阶级的严格界限被打破,广阔的政治舞台为有才能者敞开大门。
变法的第二个要点,是实行“尽地力”、“平籴法”的经济政策。“尽地力”就是最大程度地提高土地的利用效率。要做到尽地力,除了开拓新的耕地之外,最重要的是要提高单位粮食产量。李悝认为,单位产量的高低与劳动付出是成正比,勤于治田则收获多,荒于耕种则收获少,因此经济政策的取向要鼓励农民勤于耕作。“平籴法”是用于平抑粮价,在丰收年时政府购入粮食,以避免谷价大跌,在饥年时则开仓放粮,抑制商人哄抬粮价。
变法的第三个要点,是制订一套严密的法律。李悝汇集各国刑典,编成《法经》一书,后来这也成为魏国的法律依据。《法经》有六篇,分别为《盗法》、《贼法》、《囚法》、《捕法》、《杂律》和《具律》,这部法律文献在中国历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地位。李悝变法对战国诸国变法提供一个可资参考的蓝本,后来吴起在楚的变法,商鞅在秦的变法均可以看到李悝的重大影响,由此他也被认为是法家的代表人物之一。
吴起是魏文侯时代另一位重量级的人物,他是与孙武齐名的大军事家。战国时代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许多著名人物都出身于小诸侯国,吴起便是其中之一。
他本是卫国人,妻子是齐国人,可却跑到鲁国做官。当时齐国发动对鲁国的战争,鲁国政府急需军事人才,吴起十分精通兵法,自然被列在考虑之内。可是鲁国人却有一个忧虑:吴起的妻子可是齐国人呀,难保他没有有二心,不肯为鲁国尽力呢。于是便有了吴起杀妻的故事,说他回到家中后,见到老婆后便是一刀,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关于吴起杀妻这个故事,也有些人不相信。吴起一生的政敌非常多,在他离开鲁国后,先是到魏国,后又到楚国,他的敌人不遗余力地攻击他、陷害他,可是令人纳闷的是,却从来没有人再提起他杀妻的故事。他的敌人怎么会把这样一个生动的反面事例给遗漏了呢?或者是当时杀妻根本就是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不管吴起是不是真的杀了妻子,有两件事是几乎同时发生的,第一,吴起的老婆死了;第二,吴起当上鲁国大将。事实证明吴起在军事上的卓越才华,他率领鲁国军队打败了齐国的进攻。
可是吴起并没有因此而平步青云,这恐怕与他桀骜不驯的性格有关,他向来自视甚高,瞧不起别人,做事情雷厉风行,从不留任何情面。这使得他无论身在何处,总有无数的明枪暗箭向他飞来,这几乎成为其一生的宿命。
这不,有人在鲁国国君面前捅了他的老底。原来吴起早年时,曾经师从孔子门生曾参。后来母亲去世了,按照儒家的传统,他应该回去奔丧的。可是吴起一心想着多学点知识以早日建功立业,回家奔丧这么重要的事,他也置之不理。这下子可把曾参给气坏了,认为吴起这个人不孝,而不孝的人是没有仁爱之心的,因此曾老夫子断然与吴起绝了师生关系。
我们不要忘了,鲁国是孔子的故乡,是儒学重镇,曾参作为孔子最著名的门徒之一,在孔子去世后支撑着儒家的门面,可谓是德高望重。连曾老夫子都与吴起断绝关系,这件事一捅出来,鲁国国君对吴起的信心动摇了。当然,除此之外,还有流传中的吴起杀妻的传闻,这两件事都向鲁国国君证明一件事:吴起就是个残忍无耻之徒。
你想想,鲁国号称华夏文明的活化石,是标准的礼仪之邦,能容忍吴起这种人吗?此时吴起也听到一些传闻,说国君打算把他给杀了。他心里愤愤不平,我帮鲁国抵御外侮,有功无过,却反遭质疑,罢罢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老子这就走。
拍拍屁股就走,反正也是无牵无挂,无拘无束。可是要去哪儿呢?此时中原政坛的大哥大人物,就是三晋带头大哥魏斯,听说魏斯礼贤下士,招揽天下英雄,不如去碰碰运气吧。于是吴起便风尘仆仆地赶往魏地。
要不要用吴起呢?魏斯心存疑虑,因为当时对吴起的传言很多,有的说他杀妻,有的说他不孝,有的说他贪财,有的说他好色。这个家伙的名声实在太差了,魏斯也拿不定主意,便征询李悝的意见。
李悝说道:“吴起这个人有缺点,可是论到军事水平,就算是名将司马穰苴也比不上他。”司马穰苴是春秋后期齐景公时代的齐国名将,著有《司马法》一书。李悝对人物的点评总是客观而全面,魏斯很尊重他的意见,便任命吴起为将,率领军队西击秦国,拔五城。
作为一名将领,吴起身上有很多优点。他身先士卒,不搞特殊化,官兵同样待遇。士兵穿什么,他也穿什么,士兵吃什么,他也吃什么。宿营时,他不睡在床上,而是打地铺;行军时,他不骑马,而是与士兵一起徒步行走;士兵有患上毒疮的,他亲自用嘴巴为他吸脓。
有一次,他为一名年轻的士兵吸吮脓汁后,这名士兵的母亲听到了失声大哭,有人便问道:“你儿子只是个小卒,将军亲自为他吮吸脓汁,你还有什么可哭的呢?”这位母亲擦擦泪水道:“唉,你不知道啊。当年吴公曾给孩子他爹吸过毒疮,他爹在战斗中拼了命,一步也不肯退缩,最后战死沙场。现在吴公又吸我儿子的毒疮,我害怕儿子会跟他爹一样,去时是大活人,回来却是一具尸体呀。我怎么能不哭呢?”
在那个秩序等级森严的时代里,吴起打破传统上下等级不可逾越的观念,官兵平等,故而士兵们乐为其效死,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其兵团之精锐,几无敌于天下了。
吴起参加过魏秦河西战争,后又参加过灭中山之役,在翟璜的推荐下,出任西河郡守,负责防御秦国。关于吴起的故事,后文将继续详述。
三晋一直是人才辈出之地,特别在战国初期,天下英雄贤士多聚于此,其中又以魏国最盛。除了上面提到的几个名人之外,魏国还有不少人物。比如武将有翟角,他是魏伐中山的战略计划制订者,后来率军队两度讨伐齐国(即公元前405年廪丘之战与前404年的伐齐之役),取得了无比辉煌的胜利。文臣中著名的人物有西门豹,他在治理邺城时政绩卓著,破除所谓“河伯娶亲”的迷信习俗,大力发展水利,开垦农田。西门豹为官清廉刻苦、不谋私利,深受民众爱戴,死后民众建祀庙以纪念,他也是战国时代的名臣之一。
在魏文侯励精图治的同时,赵国也不甘示弱,改革内政。赵烈侯任用公仲连为相,公仲连举荐三位贤士:牛畜、荀欣、徐越。牛畜等人劝赵烈侯行仁义之政,举贤使能,节财俭用。赵烈侯起用牛畜为师,掌管教化;荀欣为中尉,掌管军事指挥与选拔官吏;徐越为内史,掌管财务。在公仲连主持下,赵国与魏国一样,实行法治,讲求仁义,不过赵国的内政改革不如魏国李悝变法那样激进,其国力也不如魏国强大。
四刺客聂政
从晋国独立出来的三国中,以韩国最为弱小。公元前400年,韩景侯韩虔去世,其子韩烈侯上台。或许是韩烈侯还年幼,控制不了局面,造成两大权臣纷争的局面。这两大权臣,一个是相国韩傀(《史记》称为侠累),一个是严遂,两人相互斗法。韩傀位高权重,而严遂则受到赵烈侯的重用,仗着君主撑腰,他直言不讳地攻击韩傀,至于攻击他什么,史料没有说,我们也不好妄下断论。
两个人争来斗去,最后从磨嘴皮子发展到了拔刀相向。
有一次,严遂在朝上无所顾忌地攻击韩傀,韩傀气急败坏,当着众人的面叱骂他。这场闹剧后来越闹越烈,严遂一怒之下,拔出宝剑,就要朝着韩傀砍去,其他人赶紧上前将他抱住,这才避免一场火拼。可是你想想,韩傀是什么人呢,乃是当朝相国,岂肯咽下这口恶气,他扬言要对严遂采取报复手段。这下轮到严遂害怕了,两人积怨如此深,他知道韩傀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心里想想很是后怕,不知什么时候说不定自己就暴尸街头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看来还是走吧,于是他便打点行李,卷铺走人。
这场内斗眼看就以韩傀的胜利而告终了,可是严遂却不甘心,这就引出一段荡气回肠的战国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刺客之一:聂政。
却说严遂落荒而逃后,先是逃到卫国,后又逃到齐国,从一国重臣一下子沦落到街头流浪汉,他对韩傀更加痛恨,满脑袋想着报仇雪恨。毕竟当了几年官,别的东西没有,银子不缺,所以严遂打算花点钱,买个死士替他卖命,刺杀韩傀。严遂四处打听,有人跟他说:“有一个叫聂政的勇士,因为杀了人,为躲避仇家,埋没在市井之中,以屠狗为业呢。你可以去找找他。”
严遂找到了聂政,没事时就到他那儿买买狗肉,聊聊天,并不直接说明来意。聂政因为躲避仇家,自然十分敏感,发现此人没事常来,而且又请他喝酒,待他不薄,肯定有所目的。有一天,正好是聂政母亲的生日,严遂又来聂政家中,备了些酒菜,请聂政与其母一起来吃。无事献殷勤,必有所图,聂政忍不住问:“您想让我做什么呢?”
严遂干咳了几声,皮笑肉不笑地答说:“我这才认识你几天,哪里敢有所求呢?”说罢他向聂母敬酒,然后又掏出百镒黄金,放在案桌上,作为给聂母的寿礼。聂政坚决不肯接受,严遂坚持要留下这些黄金,两人相持不下。聂政不高兴地说道:“我家境贫寒,游荡他乡,以屠狗为业,换取些美食来供养老母也绰绰有余了。我不能接受您的馈赠。”
聂政如此义正词严地拒绝接受礼金,严遂有点下不了台,他便把聂政拉到一旁,悄悄地说:“我跟您说实话吧。我有仇要报,因此游历了许多国家,到了齐国后,听说您很讲义气,特献上百金,不过是作为老夫人粗茶淡饭之用。我就是想跟您交个朋友,哪敢有什么要求呢?”
话是这样说,这叫客气话,聂政是聪明人,当然听出来了:严遂就是想找我帮他报仇嘛,可是我不能去,因为我有老母亲要供养。于是他便对严遂说:“您知道我为什么躲在这种烂地方当一名屠夫吗?不是我怕仇家来寻仇,而是因为老母还在世,我得奉养她才行。只要老母亲还活着,我就不会把生命交给别人的。”说罢把钱塞还给严遂。
这下子严遂可尴尬了,哎,这钱您就留着,就当交个朋友了。可是聂政说什么也不肯,严遂没有办法,只好向他行了大礼,然后就离去了。
尽管聂政没有收下这百镒黄金,但心里却视严遂为知己、贤人。为什么呢?因为人家严遂可是韩国的卿大夫,而他聂政不过是个市井屠夫罢了,在当时等级森严的社会里,严遂屈尊前来结交他,这是何等的尊重啊。“士为知己者死”,这就是时代的观念。聂政心领了严遂的这份厚意,希望能有机会报答。
过了一段时间,聂政的母亲去世了。他办理了母亲的葬礼后,此时已经了无牵挂,心里默默地说道:“老母亲如今已经过世了,我也应当为知己者报仇了。”在得知严遂住在卫国濮阳后,他便一路西行而去,找到这位“知己”。
聂政的到来让严遂有几分意外,更多了几分惊喜。聂政开门见山便说道:“以前我没有答应您,是因为老母尚在,如今老母已辞世,您说吧,您的仇家是谁呢?”
没想到天上掉下个傻帽儿,严遂激动地说:“我的仇家是韩国的国相韩傀,他是韩国君主的叔父,权力大得很,而且出入起居都戒备森严。我曾经派人去刺杀他,可是没能成功,如今您不嫌弃我的话,我便多备些车马,挑几名壮士当您的助手吧。”言辞谦恭,更让聂政觉得他是一位贤者。
“不必了,”聂政答道,“韩国距离卫国很近,仇家是相国,也是君王的至亲,这样更不能多带人马,人多必有所闪失,万一泄露了机密,到时不仅杀不了韩傀,反倒会引来韩国举国上下找您寻仇,那岂不危险。”
聂政打算独自一人前往韩国,杀得了韩傀就替严遂报仇,杀不了的话,也不至于连累到严遂。于是他告别严遂,仗剑西行到韩国都城,住下来观察韩傀的动向,耐心地等待刺杀良机的出现。
你想想,作为一个平民,要见相国一面那是何等困难,更不用说有刺杀的机会。当年豫让吞炭毁容两度刺杀赵无恤均以失败告终,聂政能得手吗?
一个良机出现了。正好韩烈侯与其他诸侯有一个会盟,地点设在东孟,相国韩傀也将参加。春秋战国时代的会盟,经常是在郊外举行,因为还要搞一些祭祀鬼神的活动。到了会盟这一天,郊外搭起一座高台,韩烈侯与韩傀都坐在台上,台下有许多手持武器的护卫。聂政混在围观的人群中,怀中揣着一把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