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幼儿园的方枪枪对新的统一的集体生活环境很不适应,他在幼儿园的生活围绕“小红花”展开,由起初不知道“小红花”的意义而对它不屑一顾,到后来了解到了“小红花”所代表的“荣誉”而奋力争取,再到最后自己的努力得不到认可而放弃“小红花”。在他看来,“小红花”的背后存在着一系列统一化的规则。
在孩子们的眼里,“小红花”是万分神圣的,但却在成人执行的过程中将其荣誉的内涵消解了,片中的方枪枪吃饭之前上厕所没有拉出屎,就担心地问阿姨:“会扣我的小红花吗?”画面中虽然没有出现李阿姨的脸,但是她轻蔑地嘘了一口气,之后说不扣了,对于小孩如此认真的问题,老师却表现出来极端的不屑,因此,“小红花”在老师眼里只是一张纸,没有丝毫意义。
方枪枪的努力没有得到小红花,而当王若海的干部父亲来“视察”时,提出要帮助后进的要求后,老师立刻给方枪枪贴上了一朵小红花,而且是他所得到的唯一的一朵。小红花所代表的“荣誉”内涵非但没有得到证明,反而在成人世界潜在规则的操纵之下彻底失去了原有的意义。
影片中小红花出现的十二次情景中,有六次对“小红花”规则的具体内容做了解释,其中第五次是老师的讲述,而其他几次都是通过对小朋友生活的描述来展现的。小红花规则控制着孩子们的天性,却控制不了他们的成长,但是在这样的控制和管理之下成长起来的生命究竟是什么样子,就成了本片没有说明却始终敲打着观众心灵的问题,那些被规成一摸一样的、丧失了个性天性的个体,他们所拥有的仅仅是一些统一的习惯,而真正代表着个体存在的人类自然的生命状态和个性特点,却都被损害磨灭了,这样的生命就显得没有意义了。
然而正是这样一套钳制人性自然发展的规则却在片中的幼儿园中理所当然地上演着,虽然其规则内容都值得怀疑,但是其控制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看上去很美”的事物覆盖在人性的规则之上,利用人内心最纯真自然的对美好对荣誉的追求加以控制。“小红花”的反面则是在集体生活中,被排挤和孤立的危险用接近恐吓的方式对人的灵魂进行着强制的压抑。
留着小辫的方枪枪因为个性而成为了规训的对象,他在幼儿园的生活经历虽然看上去都是琐碎的小事,但是却都围绕着小红花展开,正是在他对小红花态度变化的过程中,体现了方枪枪内心的苦闷和挣扎。在“小红花”的规则下,方枪枪也对小红花的美好心存希翼,也努力遵循着幼儿园的各种规定,并通过这样的行为融入到集体的生活中。但另一方面,他也在不断失败的尝试之后对“小红花”的美好产生了怀疑,甚至开始故意与其作对,但在其中,方枪枪对“小红花”规则的反抗也并不是无所顾及的。在方枪枪的内心也希望融入小朋友们的生活之中,他把红花送给南雁,和南雁跑出幼儿园玩等等情节都反映出他也害怕孤立,害怕失去伙伴。由此可见,“小红花”规则通过“荣誉”的吸引和“孤立”的恐吓对人性进行规训的两种方式在方枪枪身上都有体现。
在幼儿园制度的压力之下,方枪枪也处在一种矛盾的选择之中,他一方面不肯放弃自己自由独特的个性,另一方面又想得到集体的认可融入小朋友的生活,所以对他来说终究不会有一个圆满的结果,正如影片的结尾,他被彻底孤立之后一个人孤独地跑出幼儿园,躺在大石头上看着外面的世界,在他心里也许还存在着对成人世界的憧憬,但当“上山下乡”队伍中,每个人胸前耀眼的红花晃动其眼前的时候,他的无奈一下蔓延到了成人世界更广阔的田地里,孤独无奈已经不仅仅属于那个趴在石头上睡着的孩子。
影片剖析了统一规则对独特个性的抹杀,同时也展现着在这种规训之下生活着的不肯丢弃人生命存在最有意义的部分的人那种孤独无奈的情绪。影片构造意义完整,不仅触碰了每个人的童年记忆,唤起人们对荣誉的思考,更重要的是揭示了社会生活中同样存在着各种同类弊病这一现实,使影片意蕴更丰富,意味更悠长。
回归仰望的艺术
——浅析《立春》
王功山
这是一部讲述怀揣着理想、不那么安于庸常的平凡人物的故事,几位主人公的选择正可以看作现实生活中理想的几张面孔。影片并不是一出“为艺术为爱情”泣血献身的悲剧,也没有“理想实现”的光明结局,而是质朴、真诚地表现了平凡小人物曾经追求理想,又在现实中不得不妥协,但仍然顽强地面对生活的勇气。
影片的第一个场景是一个隐喻的场景,王彩玲华丽的歌声飘荡于天空,艺术飞翔于云端,这隐喻着艺术和它的热爱者的关系。对王彩玲来说,艺术是高悬于他们灰色的、暗淡的日常生活之上的。艺术使她产生非凡的自我感觉,超越于日常的自我和他人之上,进入孤高自诩的梦幻状态。因此,王彩玲不仅向外人夸口自己很快就要调入北京了,还不断为自己制作演出服,梦想有一天能走进艺术殿堂,甚至在酒吧里解酒后的半醉半醒,夸口说自己是中央歌剧院的首席女高音。
她越是沉醉于自己制造的梦幻中,就越是觉得自己如日常生活格格不入,她必要自觉地远离人群,才能巩固自己的身份幻想。可以说,王彩玲和胡金泉、黄四宝和周瑜都是自命不凡的梦中人。在他们远离人群的同时,他们也被人群抛弃了。
从空间上说,她所生活的北京市一个巨大的文化意指符号,是她梦想实现的地方。影片中有这样一个场景,王彩玲隔着栏杆站在夜晚的天安门前,天安门城楼灯火辉煌,从王彩玲的视角看过去却显得那么遥远而模糊。尽管她托人买北京户口,进京城找工作,但是北京还是遥不可及的,同样就象征着她的梦想也是遥远的。
王彩玲是一个倔强的人,她清楚自己的艺术价值,所以她想尽办法要把自己弄到北京去,要唱到巴黎。但是在她一次次的失败中,她连哭泣不让人看见,她只想让人看到自己非凡的艺术成就,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软弱。除了倔强,王彩玲身上也深深的体现着女性的阴柔。她想有个可以依靠的人,她想要的爱情得不到,随追求的梦想实现不了。她说:“我就是不甘于平庸,有一天我实在受不了了,一咬牙随便找个人嫁了,也就算了”这一段其实为其后王彩玲到婚姻介绍所埋下了伏笔。
既然艺术不能带她走向北京的舞台,实现梦想的道路既然走不通,她就回归了平凡。按平凡的生活逻辑生存也并不是最糟糕的选择,她领养了一个兔唇娃娃小凡,这是王彩玲对她女儿的寄望,更是对自己的寄望,从不甘于平凡到甘于平凡。她从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中拉了出来,从云端回到了人间,这个孩子使王彩玲重新走进了人群,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获得幸福,得到人们的认可。当她带着孩子在天安门广场上时,不再是夜晚灯光下的遥不可及,而是近在眼前,撒满阳光。她们唱着家乡的童谣,母女之间的对答简单、欢乐而动人,这是她自我的慰藉。
在影片中,王彩玲的“丑”是一种极致的美。艺术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这种“丑”是与献身艺术相关联的。王彩玲的“艺术”里本身就隐含着世俗的成分,她还是必须保持和周瑜所代表的世俗选择的等级关系,她必须有所颠覆。胡金泉所代表的是异类试图化归到人群的艰难到最后的主动边缘化。他的悲剧就是艺术和异类的错位以及自我认知的悲剧。
王彩玲所代表的是艺术与世俗的对立,他还有几分精神贵族的自豪感,胡金泉却无法接受自我的身份,艺术只是他借以逃生和规避世俗的某种不充分的借口。他只有在极具象征性的“强奸未遂”的行为中自我放逐,自我边缘化而获得某种平静。王彩玲清醒的认识到她的人生选择未必会输,因为她有对艺术的理想,她还可以有妥协和折中的办法。而胡金泉是注定的输家,他实际上被赋予了双重错位的意味。一是性别认同,二是身份认同,甚至由此带来的对艺术也没有认同感。所以他只能是主动选择边缘化去获得安宁。
高贝贝如愿获奖,王彩玲则有如未竟的心愿在别人身上替代实现的满足感,高贝贝坦然说出了她的初衷,她需要的只是王彩玲所谓的在北京的关系。可王彩玲也是“骗子”,她在北京并没有什么关系,那一切都只是她对别人的谎言,也是给自己编织的梦。这样一种“欺骗”的循环道出的正是这样一种人性的死结。
影片最后的结局,镜头由远推进,王彩玲穿着高贵的演出服,在歌剧院中心醉心地演唱她喜欢的意大利歌剧片段《献身艺术,献身爱情》,给她、给观众、给所有的艺术工作者都留下了一个最美丽的王彩玲。这时出现了一段文字“谨以此情此景献给王彩玲”。在描绘平凡的人生、记录他们的梦想之旅的同时,体现出了对于灵魂的深切关怀。不管我们如何追求、挣扎,我们仍然难以逃脱命运的摆布和现实的锤炼,在王彩玲浓墨重彩的生活中,梦想的失落。心灵的孤独以及艺术的落寞,都传达出一种令人颤栗的感伤。从这一意义上说,每一个被感动的人或许都是是王彩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