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轻的时候,
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
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她,
不管你们相爱的时间有多长或多短,
若你们能始终温柔地相待,
那么,
所有的时刻都将是一种无暇的美丽。
若不得不分离,
也要好好地说一声再见,
也要在心里存着感谢,
感谢她给了你一份记忆。
——席慕容
1
和赵青笺相遇,要追溯回五年前。那时的简一薇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
普普通通的年纪,却掩盖不了她生来就耀眼的特别。从四五岁开始,她就是住宅小区里最漂亮的丫头,皮肤白净,性格活泼,总爱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刚上小学那会儿,她就收了满满一抽屉的情书。
可异性缘太好,也会使她短短十三年的人生出现欠缺——那就是总遭遇同性的嫉妒。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过同性朋友,不过她却也未曾寂寞过。为了摆脱看似柔弱的外表,十岁起,简一薇就很有意识地跑到当地的搏击馆成为了第一个年龄最小的女学员。
而十岁到十三岁那三年里,她不得不承认,她没有朋友,她的朋友只有搏击。
说到底,她的存在就是与众不同,别说她人了,就连她的家庭背景都那么与众不同。在他人眼里,她的家庭情况不是一般的特殊。在小区里住了这么多年,没人见过她的父亲,更不知道她父亲从事着怎样的工作可以养活不用上班的妻子和正在上学的女儿。也有好奇又八卦的邻居向她的母亲旁敲侧击:“小简媳妇啊,怎么没见过你老公啊,你这么年轻漂亮,他就不担心你一个人在家?”
“他在国外,工作忙。”母亲每次都笑容以对,不厌其烦地回答她们那些八卦问题,“过年时他就会回来,只是你们没见着罢了。”
是的,简一薇父亲的职业,是需要保密的。可越是神秘,就越会引起周围人的好奇,这是通病。所以简一薇早就已经习惯了班级女生对她的猜疑,甚至习惯了她们对她的人身攻击。
学习委员就总看她不顺眼,动不动就联合手下的课代表阴阳怪气地说:“哎,简一薇,你是不是有很多个爸爸?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一定也有三百六十五个爹吧!”
通常简一薇是不会去理会的,麻烦,但也有私下里喜欢她的男生想帮忙,只是碍于她“没有爹”这样的头衔而不敢站出来而已。毕竟当众站到简一薇身边,就会有种违背了全班女生的民意之感。
所以简一薇用来回击那群幼稚女生的,就是每次考试都拿到班级第一。走到讲台上领取奖状,再回头看一眼学习委员那满脸的挫败,她就会无比开心、得意外加一点腹黑地笑出来。
怎么样?还是她赢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噩耗到底降临在了简一薇和母亲身上。十三岁那年的夏初,传来了父亲的死讯。
简一薇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景,天空一如既往的蓝,蝉鸣声衬托着空气中的黏着与炎热。黄昏的时候,她从搏击馆练习完回来,一边咬着手里的冰棍一边哼着《变形金刚》的开头曲调,直奔进家门时,她活力十足地喊着:“妈,我回来啦!”
可推门而进之后,简一薇却猛然停住,她看见客厅的沙发两边分别坐着母亲和另外两位陌生的男人。他们穿着藏蓝色的警服,警帽夹在怀里。简一薇首先是感到奇怪,但并没有发出任何不礼貌的唐突叫喊,她只是张大眼睛充满困惑地站在原地,直到那两个男人站起身,戴好警帽离开。在经过简一薇身边时,他们用怜惜的眼神看了看她,抬手抚过她的头,然后回首对母亲沉声说:“小简爱人,你这几天收拾收拾行李吧。赵副团长那边已经都说好了,我和小秦下星期来接你们过去。”
他们走出了房门,母亲还坐在沙发上,她抬起头,眼圈泛红,颤着声音说:“薇薇,来。”
简一薇走过去,坐到母亲身边时依然满目茫然。
双手被母亲攥得生疼,她不解地问:“妈,那两个叔叔是爸的同事吗?他们说了没有,爸什么时候回来?”
母亲似乎想要说很多,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哽咽着泣不成声。
“你爸……他回不来了。”
听到这句话,简一薇也只是把头靠在母亲肩上,心里只是隐隐的悲伤。从小到大,她见过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有关父亲的消息都是从母亲那里得来的。她在替她的父亲保密,他的职业不能够对任何外人说。
因为,他是一名缉毒警察。
而现在,简一薇明白,她已经成为了烈士之女。她的父亲牺牲了,而这一切就仿佛是注定好了的事情,他选择了那条路,选择了承载悲痛的光荣。
所以她不会责怪他更不会埋怨他,哪怕是他离开了。简一薇的内心清楚,她和母亲将会继续爱着他,就像他那么爱她们一样。
据说父亲的后事是部队简单处理的,他们买了墓地,给了母亲一些抚恤金。因为身份的缘故,就连父亲的葬礼都无法由母亲举行,更别说是亲友来参加了。几乎没有人知道父亲已经去世的事情,就连远在外地的爷爷和奶奶都被蒙在鼓里。父亲去世后的第四天,部队队长来小区拎走了简一薇和母亲的行李。她们坐在车子上,从上午八点钟一直到下午四点半,整整八个小时的车程,简一薇和母亲来到了退役的赵副团长家,他是父亲生前曾经的上司。就如同部队的队长所说,为了保护她们母女,从今以后,简一薇和母亲就要寄住在这里了。
赵家的套房在别墅区中最为显眼,走进楼下的客厅时,赵副团长和他的妻子早就已经等候许久。他的妻子要比母亲大上几岁,很热情地接过母亲手里提着的行李,又抚慰道:“真是难为你们母女了,我都听说了。唉,小简媳妇,从今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千万别见外。”
母亲笑着点头,眼泪窝又浅了。
简一薇倒是很开朗地叫着“赵阿姨好”,又转头看向坐在藤椅上的高大男人,弯着眼睛礼貌地鞠了一个躬:“赵叔叔好。”
赵副团长拄着红木拐杖站起身来,简一薇这才发现,他的左腿几乎是瘫痪的。但他的面容与表情依旧是电视剧中那种值得尊敬与景仰的团长形象,面对新加入家庭的两位成员,他严苟的脸上也只是闪现了一瞬的和气:“来啦,一路辛苦了。”
当天晚上,赵副团长家的保姆准备了丰盛的接风宴。可母亲俨然还沉浸在失去丈夫的悲伤之中,一时之间难以回神。她胃口不好没有吃多少,早早地去准备好的客房里休息了。
简一薇看到母亲这样很担心,本想追上去的,但赵阿姨却告诉她:“一薇,让你妈妈自己静静,她需要时间。”
“……哦,好。”简一薇只好点点头,继续吃饭菜。
赵副团长这时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念叨一句:“7点多,青笺也该上完自习回来了。”
“快了快了,差不多这时候。”赵阿姨应声。
话音刚落下,门外就传来钥匙声。没一会儿一个背着耐克书包的男生走进来,简一薇转头望去,那便是她第一次见到赵青笺。
大概那一幕过于刻骨铭心,所以简一薇坚信无论多少年之后她也会记得。十七岁上下的他穿着黑色的高中校服,白衬衫领子翻在外面,干净得仿佛没有沾染一丝灰尘。那张脸让简一薇第一眼看去觉得太精致秀气,尤其是如墨般黑亮的眼珠,彬彬有礼的微笑,让当时不过只有十三岁的简一薇,瞬间就对这个比她年长的男生产生了难以遏止的好感。
“爸,妈,这是……”他把书包放到沙发上面,走过来望了简一薇一眼。
赵副团长招手让他坐到餐桌旁:“青笺,我前几天和你说过的,她是爸爸属下的女儿,名字叫简一薇。”
赵青笺立刻懂了,这个小丫头就是那位烈士之女。在父母的面前,他很会装乖,于是凝视着对面长得挺漂亮的小女孩笑笑,隔着桌子向她伸出手:“你好,我是赵青笺,你多大了?”
简一薇和他握手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咧着嘴傻笑:“我十三岁。”
“这么小,我大你四岁呢。”
面前的男生个子很高很瘦,却不会让人觉得孱弱,反而肤色健康,瘦得也很结实,微笑的嘴角倒也显得很亲切。
简一薇不自觉地又开始发愣,看着他低头吃饭的模样,不知为何又是一阵微妙的心跳。她知道父亲刚刚去世,她现在不应该乱想,可是她也没办法,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
晚上和母亲睡在客房,简一薇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转头看向纱制窗帘外的夜空,闲着无聊便数起星星。以前她曾经数到过1096颗,而那天夜里,她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数了1178颗星星。
2
自从简一薇住进了家里,赵青笺就发现他十七年来原本只有一件不如意的事情的这种想法要改变了,因为又多了一件。
打从他懂事开始,他的烦恼就都来自于他的名字。对,这名字取得完全不合他意。
可是父母满意,因为父亲当初给母亲写情书时,为了足够诗情画意,非找来了青色的信纸来诉说内心相思,后来终于抱得美人归。从此这就成了部队里的一桩美谈佳话,赵副团长也就干脆在儿子刚破涕出生的那天落笔一挥,起名为赵青笺。
赵青笺无时无刻不痛恨这名字富含的娘娘腔成分。现在把话说回来,他人生第二件烦心事,就要属那个小小的不速之客——简一薇。
想来在初见那天,他的伪装给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所以她就把他当成可以“陪她玩”的大哥哥了。说实话,赵青笺在外人面前总会先表露最好的一面,但久而久之时间一长,大家就都看穿了他那副彬彬有礼的面具下,是可恨的大男子主义。说他虚伪也好,说他表里不一也好,套用他们高中班主任形容他的话:“赵青笺啊,这小子脑子特别聪明,可就是不玩活,压根就是一个不懂事晚熟的大男孩,还一肚子的坏心眼儿。”
所以渐渐的,简一薇也发现了那些被他隐藏的小特性。
那段时间她刚刚转入新学校,是初中一年级的插班生。大概是城市大,普遍素质高,班上的漂亮女生也成群。虽然她还能归属于相貌特别出众的那一类,却不会再有一群丑八怪兴风作浪嫉妒她,更开心的是交到了第一个同性朋友麦宁。麦宁要简一薇务必叫她麦麦,而她也称呼简一薇为薇薇。
周五晚上放学,简一薇带着麦宁回家里做功课。赵叔叔去和老战友下象棋,赵阿姨和母亲去买菜,赵青笺还在打球,所以没有人在家。麦宁发现了赵青笺的相片,兴奋地拿起相框呈花痴:“薇薇,他是谁啊?长得真帅,是我喜欢的类型,有女朋友了没?”
简一薇立刻把相框抢回来,十分得意地扬起下颚笑嘻嘻:“不行,我才不把他给你。”
“再让我看一下嘛,又不会少肉,真小气。”麦宁嘟起嘴巴,咬着笔杆说,“你和他什么关系,是不是亲戚?近亲不能结婚的,没听生物老师说吗,那是乱伦,生出的小孩都是弱智,你不能坑了下一代。”
“瞎说什么呢,谁说我和他是亲戚了。”简一薇抿着嘴笑得像个小女人般甜蜜,转而又提醒麦宁,“反正你别打他主意,要不以后我再也不带你回来玩了。”
没营养也没意义的对话刚到这里告一段落,就听见楼下传来开门声。简一薇立刻竖起耳朵,抬起腿像只小狗一样“噔噔噔”地跑出去,还在门口解鞋带的赵青笺被她吓了一跳。
“你回来啦,打篮球好玩吗?”
“嗯。”赵青笺觉得“简小狗”近来缠他缠得很烦,再加上刚打完篮球比较累,所以和她说话也不像前阵子那么热情,“你带朋友回来了?这小粉鞋。”
“是麦麦。”简一薇黏到他身边笑眯眯的,就连他打开冰箱拿矿泉水喝也跟在他后面,“赵青笺,你来教我们数学题吧,我们功课不会做。”
“我不是说过了吗,叫我哥。”真头疼,这小孩怎么没大没小的,叫声青笺哥也成啊。
“哦,知道了。”可随后拉着他的手臂往楼上拽,又是没记性的一句,“快点,赵青笺,就等你回来呢。”
算了,赵青笺懒得和她纠正辈分,爱叫什么叫什么吧。反正他也不是她亲哥,她又不是他亲妹。被她拉到客房,赵青笺看到里面还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同样漂漂亮亮白白净净的,看见他就露出紧张的傻笑。
赵青笺坐到简一薇旁边给她们讲数学题,糊糊涂涂地讲了一堆,他自己也开始感慨初中生的思考题为什么这么难,他高中水平消化起来都有点费劲。最后麦宁做完作业离开,临走时还以非常港台腔的语气朝他挥挥手说:“青笺哥哥,下次见。”
这嗲嗲的语调在赵青笺这里还挺受用,他笑着和她说再见,转头看向简一薇这个没大没小的小丫头时就隐下笑容,“你看你朋友,多乖多听话,人家都知道叫我哥,还是青笺哥哥呢。”
“呕!肉麻死了,怪恶心的。”
“简一薇。”赵青笺连名带姓的叫人时,代表他已经生气,“你知不知道,我原本最烦的两类人就是警察和毒贩子,但现在又增添了第三类。”
她知道,他之所以讨厌警察,是因为赵叔叔在当年的缉毒中伤了一条腿,导致左腿瘫痪,所以这才让他对警察与毒犯这两行都深恶痛绝。不过,第三类?
“是什么?”
“就是你这类人。”他叹口气,终于还是没能忍住,露出本来面目,眼神也充满鄙夷,“你啊,以后少黏着我点儿。多研究研究数学题,将来肯定能考进一流大学,懂了没?”
简一薇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这还是那个在第一天见面时对她露出耀眼笑容的赵青笺吗?
“我……”
“别我啊我的了,乖,好好学习哦,听话。”他拍拍她的头,起身哼着陈小春的《算你狠》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