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乔安娜走下楼梯,就听见身后的文莉娜喃喃地说:“美杜莎,谢谢你。”
乔安娜的胸口像是被石头压住了一样,有那么一阵的窒息感。
此后,文莉娜再也不避她。两个人相见时,文莉娜对乔安娜亲热异常,而乔安娜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两个月后的文莉娜恢复正常。
乔安娜也照常做自己的事。乔斯宸给她请了一堆的家庭老师,而她闲下来的时候始终只是想着一件事。
乔安娜迷恋着颜色的变换,每一种颜色都像是一个秘密。这个世界上的颜色成千上万,秘密也是。
夏至的时候,辛姨请了假,说回家有点事。
乔安娜不以为意,辛姨回家是常事。可是乔安娜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辛姨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很多艺术家都迷恋死亡,他们认为那是美的一种极致表现形式。可乔安娜不这么认为,人都没了还管什么美不美呢?
其实许威的死,并没有给乔安娜带来太多的伤害。归根结底,他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死亡的概念,在乔安娜的眼中,还甚为模糊。它只不过是活着的对立面,只要没有刺到心中最深最痛处,对于活着的人来说都只是袖手旁观而已。
乔安娜真正理解死亡的概念,是从辛姨的死开始的。
辛姨回家之后,过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其间也没有她的一点消息。
此事颇为蹊跷,就算是春节,辛姨也不会离开那么久。
乔安娜跑去问乔斯宸。
乔斯宸含糊其辞。
“辛姨回老家了。”他只是应付地说。
乔安娜知道他不会说真话。她又跑去找文莉娜,乔安娜知道她不会说谎,因为她不敢。
文莉娜果然毫无隐瞒,她说:“辛姨死了。”
乔安娜虽早有预感,但还是被这确凿的消息惊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死”这个字,又陌生又熟悉,又恐怖又刺激。它已经变成了洪水猛兽,将乔安娜淹没吞噬。
人心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颜色。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一下子袭上乔安娜的全身,像是古老的法术一样,将她整个人都定住。然后那种感觉一点点放大,一点点地将她整个人都罩住。乔安娜这才知道自己原来对辛姨有着如此深的感情。
情至深时,原来心竟是这样的痛。
整个下午,乔安娜都坐在窗子旁,呆呆地望着花园,像是魂魄脱壳。
她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轻,轻得好像一层薄薄的雾。于是,她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在乎。
乔安娜在深夜的时候见到了辛姨,只不过是在梦中。她看见辛姨穿着她最爱的那件大红色的衣服,脖子上搭着一条完全不相称的丝巾。乔安娜认得那条丝巾,那是辛姨四十岁生日的时候,乔安娜送给她的。辛姨远远地看着她,笑容慈爱。
乔安娜迷迷糊糊中想要留住她。她拉住辛姨的袖子说:“辛姨,不要走。”只不过这次,辛姨没有像往常一样转头将她抱住,没有习惯性地摸摸她的耳垂。她只是笑,笑容渐远。这是辛姨回来与她告别。
她醒来的时候,脸上一片湿。
辛姨再也不会回来了。
乔家也并不因为她的离去而少了些什么。日子一天天过,所有人终会习惯。乔安娜知道,虽然她现在失落,但终有一日会忘却,她并不是冷血。
人性如此,自然规则。
乔安娜最不喜欢暖洋洋的午后。
明明太阳刚刚好,可是她就是觉得不舒服。这样的阳光,太暖了,暖得让人心生寒意。
司徒城就是在那样一个暖意生寒的午后,撞进了乔安娜的人生。
乔斯宸将他带到乔安娜的面前时,乔安娜正在做家庭老师布置的数学作业。她的笔在草稿上一划一划,可是写的不是方程式,而是无规则的线条。
午后暖暖的阳光投射在她光洁的脸庞上,连那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她姣美的身躯微微向前倾,看似失神,然而却在脚步声悄然逼近时,适时地转回了头。
他穿着一件灰色格纹长袖衫,下身是灰色的绒裤,卷起的裤脚下是一双不太白的球鞋。
他身上那整齐的灰色简直要让他融进地面里,土得掉渣。然而他的那一双眼睛,清澈得像是能汪出水来。
他就像最炽热的太阳,一点一点地将她燃烧;他又像最冰冷的海水,一寸一寸将她淹没。
他一瞬间已洞悉了乔安娜所有的秘密。
乔斯宸在一旁介绍司徒城,并告诉乔安娜从今往后他会和她一起去上学,而他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乔安娜。
保护她?
乔安娜扫了一眼司徒城干瘦的身子,不屑一顾。
乔斯宸侧过身子对司徒城说了几句话,然后拍了拍他的肩。他又转过身子对乔安娜说:“安娜,司徒哥哥的成绩可是很好的,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
乔安娜敷衍地点点头,留给乔斯宸一个后背。乔斯宸一向拿她没有办法,叹了口气后离开。
乔安娜将手上的笔扔到一旁,她径直走到司徒城的面前,不容抗拒地伸出手,试图盖住他那双眼睛。
然而她并没有得逞,司徒城在半空中就抓住了她的手,然后反手就将她压制住了。这一连串的动作熟练精准,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睛里充满淡漠。
原来淡漠,是这么强有力的一种色彩,它简直要了乔安娜的命。
乔安娜气急败坏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谁料司徒城紧紧地抓着不放。
乔安娜也不说话,只是倔强地抿紧了嘴唇,恶狠狠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里有一瞬间的厌恶,乔安娜看得很清楚。然而它转瞬即逝,待到他慢慢放开她的手后,它已经又变回了最初的淡漠。
乔安娜再一次飞快地抬起手,这一次它准确地打在了司徒城的脸上。而司徒城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神却不知道飘忽到了什么地方。
乔安娜之前所做的一切,简直就像一个泼妇,而他却高傲地不予置评。
乔安娜觉得羞耻万分。
后来她才知道,司徒城的这种态度并不是有意针对她一个人,他是在针对整个世界。
他不怎么与人说话,多数情况下只是点头和摇头。他的脸上通常都没什么表情,像是一个只会行走的躯壳,灵魂早已不知飞到了哪里。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乔安娜知道有人悄悄在背后叫他怪胎。乔安娜也知道那些闲言碎语。她们说司徒城是辛姨的孩子。辛姨的死不是个意外,是被自己的丈夫用刀砍死的。原本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如今只剩司徒城孤零零一个。
当然,这些毕竟是流言。
不过,这些并不影响乔安娜厌恶司徒城。
从见司徒城第一眼开始,她便知道,他是一个异类。她本不想与他过多接触,可是乔斯宸偏偏要让他一直跟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他遵守着这个愚蠢的命令。每天,他就像一条忠实的哈巴狗,看似亦步亦趋,却总是用一种不屑的眼神看着她。
在乔安娜眼里他不过是一条狗,可是他却看不起她。
这简直叫乔安娜愤怒。
在司徒城来到乔家的第二个星期,乔安娜听从乔斯宸的安排上了一所离家较近的普通中学。对于上学这件事,乔安娜真是没有一丁点儿的好感,这种安排八成又是文莉娜在乔斯宸的耳边吹的风。可是乔安娜现在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谁,因为她快要被另一个人搞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