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江北,天气格外冷。
包厢内,一位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女正静静地坐在软榻上。她梳着秀美的双髻,乌黑而柔软的辫子垂到了腰间,光是一个侧影,便极其端庄纯净。
她低垂着脑袋,白皙细腻的一双小手不安地交握在一起,纤纤十指白如霜雪,嫩若柔荑,让人一瞧就知是富贵人家的闺女,打小连一丁点儿的活计都不曾做过。
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少女的身子微微一颤,抬头望去,露出一张白净如瓷的瓜子小脸,纤巧的柳叶淡眉,一双宛如秋水般柔和的杏眸,清莹莹的,仿佛能滴下水来。
待看清开门的男子后,少女眼中的惊惧之色退去,紧绷的身子仿佛也在刹那间松懈下来。她垂下眼帘,眉眼间渐渐浮起一抹赧然。
薄少同走到她身边坐下,伸出手将少女柔若无骨的小手握在手心,察觉到她的手掌一片冰凉,心知她定是怕到了极点,遂温声安慰道:“别怕,火车已经快到武兴站了,咱们在那里下车,要不了多久,就能到新港码头。”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有力,听在她的耳里,让她狂跳不已的心莫名地踏实了下来。
到了新港后,他们便会乘邮轮去美国,彻底逃离这一切。
想到此处,少女的唇角微微上扬,乌黑而柔软的眸子里渐渐涌起一层雀跃的憧憬,就连平时过于苍白的脸都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薄大哥,方才在走廊,我听见有人说武兴是军事重镇,辽军的南大营便驻扎在那里,这是真的吗?”
薄少同闻言,并未回答,而是微微一笑。他的面孔本就极其清俊英挺,随着这一笑,越发显得俊朗帅气。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唤我薄大哥?”男人目光炯炯,眉宇间是十分磊落的神色,唯有唇角的笑意虽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却更是深了一层。
听了这话,少女垂下眸子,莹白如玉的小脸染上了一抹羞窘,宛如柔嫩的花瓣,散发出阵阵清甜。
“承泽……”过了好一会儿,沈疏影才犹如蚊子哼哼般从唇中溢出了这两个字来。
薄少同,字承泽,曾留学德国,是辽军中首屈一指的军医,在战场上救死扶伤无数,就连如今的辽军主帅贺季山,在冀州大战中身受重伤,被敌军的炮弹扫中了胸部,也全是靠着薄少同高超的医术,在前线缺医少药的情况下,硬生生地用镊子将其卡在肺里的弹片取出,这才为他捡回了一条命。
那两个字温温软软的,吴侬软语的腔调,让人听着心头便一柔。男人伸出胳膊,将少女的身子揽在了怀里。
低眸,便见她柔软的唇角噙着温柔而羞怯的笑意,浅浅的梨涡,一缕乌发垂到颈弯里,映着那雪白的肌肤,让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将那缕发丝为她理好。
“你别担心,我手中有两张通行证,足以让我们平安离开武兴。”男人一面说,一面在女子纤瘦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似是保证,又似安慰。
沈疏影听了这话,心头更是踏实下来,如今时局动荡,不知他花费了多少心思,才拿到那两张薄薄的通行证,这样一想,心里倒是一酸。
“我已经和美国的朋友联系过了,等我们到了之后,我便会去麻省总医院工作,绝不会让你吃一点儿苦。”男人的胳膊结实而有力,只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一些。
沈疏影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脸颊更是滚烫,心头却是甜丝丝的。她没有说话,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薄少同的眼睛看着窗外,除了那白茫茫的大雪,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乌黑的眼中浮起一抹怜惜,望着怀中女子道:“只不过这一路,怕是要委屈你了。”
沈疏影从他的怀中微微抽出一点儿身子,那张清丽的瓜子脸白里透红,清秀得不含烟尘气的眉眼温柔如画。她望着眼前的男子,轻轻地道出一句话:“和你在一起,我一点儿也不委屈。”
许是因为紧张羞涩,那一排扇子般的睫毛微微轻颤着,扑闪扑闪犹如蝶翼。
薄少同心头一动,伸出手,将那张香腮胜雪般的小脸捧在手心,轻轻地摩挲着。
两人近在咫尺,属于她的香气温柔而甜蜜,竟让他控制不住地低下头,只想吻她。
沈疏影瞧着男人越来越近的面孔。许是长年在战地工作的缘故,薄少同面色微黑,眉目清俊,神色中英挺磊落,虽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显得十分沉稳。
她的心跳得厉害,却并没有躲,就在男人的唇快要吻到自己的唇瓣时,薄少同却生生停下了动作。
她看着他深邃幽黑的眼眸中映着焰火般的光芒,暖若春风,情深似海。
他微微一笑,终是深吸了口气,大手揽着她的腰肢,只在她光洁的前额上亲了亲,很轻很轻的一个吻。
火车是在傍晚时分开进武兴车站的。
沈疏影紧紧地挨着薄少同。她身上穿着他的大衣,厚实的呢绒料子,只将她全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
纵使如此,在走出车厢的刹那,一股寒风袭来,还是让她抑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喷嚏。
薄少同一手拎着行李,腾出另一只手揽住沈疏影的肩膀,将她紧紧揽在怀里,用自己的胸膛为她抵御肆虐的风雪。
未过多久,前面的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就见大批的岗哨迈着正步走来,身上无不是荷枪实弹,有的甚至还拿着机关枪拉起了警戒线。
武兴是军事重镇,素来戒备森严,可如今日这般动静,却还从未有过。
沈疏影挤在人群中,望着前方的一切,那张清丽的小脸瞬时变得惨白,也不知是冷还是恐惧,裹在大衣下的身子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承泽,是不是……他来了?”她攥着男人的衣角,语气里已带了颤音,显然是怕到了极点。
薄少同握住了她的手,安慰道:“不会。他现在正在华南督战,不可能到这里来。”
沈疏影的脸上依然是毫无血色,就连唇瓣也变得如失血一般。薄少同看着她如此模样,心头便一疼,只接着言道:“想必只是两军交战之际,所以才会格外小心。”
沈疏影不愿他担心,只勉强地笑了笑。她和薄少同这次孤注一掷,趁着他在华南督战的空当,一路小心翼翼,从北平一路南下,只等过了武兴,便是江南诸省的地界,纵使他神通广大,江北诸省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若等他们在新港上了邮轮,他想抓他们,也不是那样容易的事了。
薄少同双眸深邃,犹如一潭湖水,向着前方望去。眼见着岗哨林立,沿途戒备,铁路两旁站满了握着长枪的士兵,对每一个出站的人无不是再三盘查。
他心中一凛,面上却并未表现出分毫,只牵着沈疏影的小手,向着出站口走去。
待被人拦下时,薄少同面色沉着,从怀中将通行证取出,递到了盘查的士兵面前。
那士兵接过通行证,也不细看,一双眼睛却不住地往沈疏影的脸上瞅。虽然沈疏影低垂着脑袋,纤小的下颚都隐在了衣领里,可露出的那张小脸依然是眉目若画,娇柔纯净。
薄少同压下心头的不快,将一早备好的银钱取出,递到了那士兵手里:“恳请军爷行个方便,我们急着赶路。”
那士兵见状,这才将眼睛从沈疏影的脸上转了回来,先是暗自掂量了下银钱的分量,随后便把通行证还给了薄少同,打了个哈哈,催促他们快走。
薄少同一手拎着行李,一只手紧紧箍在疏影的腰际,领着她大步走出站台。
一直到通过了哨卡,沈疏影才轻轻舒了口气,那张惨白的小脸也才渐渐恢复了些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