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还未走出武兴车站,就见前方驶来一支车队,在出站口停了下来。无数的岗哨持枪上前,他们与方才在站台上的岗哨不同,皆是清一色的校呢大衣,军靴上的马刺锃亮,透着丝丝冷硬,军帽下的容颜,无不是冷漠而又肃穆的。
看到这些人,沈疏影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苍白,她认得那些人身上的军装,知道他们正是他的卫戍近侍。这些人出现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他也在这里!
就听一声“敬礼”,铁路两旁的戎装卫戍皆军容齐整肃穆地上枪行礼,那枪尖上的刺刀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刺得人眼睛都痛起来。
接着,数人簇拥着一个人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人一身戎装,身形魁梧挺拔,肩膀上的肩章散发着金属的冰冷光泽。一左一右,皆有人为他打着伞。
人群中不时有人认出,那便是辽军主帅、江北总司令——贺季山!
沈疏影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只觉得心如死灰,全身都好似浸在了冰窖里,铺天盖地的绝望汹涌而来,就连唇瓣上的最后一丝血色都一并退去了。
薄少同闭了闭眼,唇角浮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唯有那清俊的脸上依然是镇定的神色,大手将沈疏影的小手握得更紧了些。
贺季山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唯有那道目光利如刀刃,笔直地向两人射来。隔着如此的距离,沈疏影仍能感觉到那目光如锋利的匕首,直抵她的心脏。
“过来。”贺季山将目光转向沈疏影,不高不低的语气,波澜不惊。
沈疏影紧紧地挨着薄少同的身子,那一双如水的眸子迎上了男人的视线。她深深吸气,看着那厉如鹰枭的男子,终于说了一句:“贺季山,我求求你,放了我吧。”
而在这世上,敢这样连名带姓唤他的,只有她。
贺季山淡淡一笑,那目光却在两人紧紧相握的十指上划过,乌黑而深敛的眸子中,冰冷如刀似剑。
他看向薄少同,道:“薄军医不在前线救死扶伤,却领着贺某的未婚妻,倒不知是要去哪儿?”
薄少同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儿去,但他依然镇定,笑了笑,将行李搁在了地上,另一只手依然紧紧握着沈疏影的小手。面对数不尽的戎装岗哨,他丝毫不见惧色。
“事已至此,薄某无话可说,司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薄少同英挺的眉宇倒是极其坦然的神色。话音刚落,就见身旁的沈疏影仰起小脸,声音温和而坚定,带着女孩家独有的柔嫩,一字一句道:“要杀要剐,我都和你一起。”
她的眉眼温柔如画,望着薄少同的眼睛中满是缱绻,那种发自内心的依恋是遮掩不住的,只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贺季山的目光深深地落在她清丽的容颜上,自是没有忽视她眼底的神色,他的呼吸沉重起来,面孔也是越来越冷,深邃的眸子中好似有火苗在烧。
“好一个郎情妾意。”他竟是低声笑了,说完这一句,便迈开步子,向着他们一步步地走近。
身后的近侍刚要跟上,贺季山一个手势,便让他们的步子生生停在了那里。
薄少同攥着沈疏影的手,只觉她的手心中满是冷汗。
随着贺季山越走越近,她的身子也颤抖得越发厉害。
那个男人,每走一步,沈疏影的身子便是一颤,几乎是不由自主。薄少同上前一步,将沈疏影的身子护在身后,一声“贺司令——”刚刚出口,就觉眼前一黑,那巨大的冲击力只让他连后面的话都不曾说完,便被贺季山一拳打在了地上。
沈疏影小脸煞白,一声“承泽”抑制不住地从唇中溢出。不等她奔到薄少同身边,男人的大手便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你放开我!”沈疏影挣扎着,泪水盈满眼眶,模糊中只看见薄少同的唇角有鲜血流出,显然贺季山这一拳打得着实不轻。
他就是这样的男人,残忍,凶悍,只会打打杀杀!
沈疏影只觉得心头苦极了,即使她拼命挣扎,却撼动不了这男人分毫。贺季山只一只手,就将她牢牢揽在了臂弯。
薄少同擦过唇角的血迹,从地上缓缓站起身子,迈开步子,刚要向沈疏影走去,便见贺季山已将腰间的手枪拔出,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他的眉心。
“不!”沈疏影惊呼出声,看向身后的男人,那目光中的惊慌与关切是那般真切,犹如一把利刃,狠狠地剜着贺季山的心。
“你不能杀他,他救过你的命!”
男人目光森然,看也不看沈疏影一眼,一对眸子只紧紧地盯着眼前的薄少同。
薄少同一语不发,神色沉静如故,却见沈疏影被贺季山牢牢地箍在怀里,她的泪水一颗颗地往下掉,就那样看着自己,他知道,他们已无路可逃,可是她的泪水,却让他下定决心,做最后一搏。
他对那黑洞洞的枪口视而不见,只看着沈疏影,道了句:“别担心,我没事。”
沈疏影咬着嘴唇,绝望的眼泪犹如断线的珍珠。她看向贺季山,深黑的眸子里,却是无尽的恨意,一字一顿道:“贺季山,你若要杀他,那就先杀了我吧。”
贺季山转眸看向她,眼底则是一片幽黑的冷。他的手紧紧地扣在她的腰畔,竟是不由自主地收紧,勒得她一阵阵地疼。
“沈疏影,你真以为我舍不得?”他的声音低沉,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就那样冷冷地看着她。
“放开她!”耳边,倏然传来一道男声。
贺季山抬眸,却见薄少同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枪,黑洞洞的枪口近在咫尺,寒意森森。
而贺季山身后的近侍,在看见薄少同的动作后,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齐齐举起枪来,笔直地指向他,只要他稍有动作,就会立刻开枪射击。
贺季山笑了笑,那一双锐利的黑眸雪亮,淡淡地看着薄少同的眼睛,竟是上前一步,一把握住薄少同的手腕,将他手中的枪口抵上了自己的眉心。
薄少同不曾想到他竟会如此,一时间瞳孔剧缩,脸色顿时一变。
“怎么不开枪?”男人的声音冷冽,英挺的眉宇间竟带着几分嘲讽,唯有那一双眸子却仍旧黑亮,深邃得令人心悸。
薄少同只觉自己的手腕被紧紧扣住,握枪的手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而他的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他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他早已一败涂地。
“明明是拿刀的手,又何苦要来动枪?”贺季山语毕,手上猛然用力,就听“咔嚓”一声,薄少同眉间骤然一蹙,剧痛下面容更是苍白无比,而他手中的枪,已是落在了地上。
身后的近侍冲了过来,将薄少同紧紧按住。
“承泽!”沈疏影听得那一声清脆的声响,知道定是他腕骨断裂的声音,刹那间心如刀绞,忍不住便要向恋人奔去。
无奈她依旧被贺季山禁锢在怀里,急怒攻心,她转过身子,一个巴掌便向男人的脸上挥去。
“啪”的一声,在寂静荒凉的傍晚,是那般清晰。
她从不知道自己竟会有这样的勇气,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她竟然打了贺季山一个嘴巴子!
贺季山动也没动,军帽下的容颜是一片淡淡的阴影,他看着她,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贺季山,你卑鄙!”沈疏影知道自己和薄少同再也无路可走,那一双宛如秋水的眸子,却是带着决绝的神色。
她就是要激怒他,惹得他失去理智,最好一枪将她杀了,一了百了。
贺季山唇线紧抿,一语不发,向着薄少同抬手就是一枪。
沈疏影的惊呼声响起,姣好的容颜上再无一丝血色。那一枪打在薄少同的肩头,鲜红而刺目的血顿时汩汩而出。
“这一枪是给你一个教训,若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和她在一起,我要你的命!”男人说完,便将惊骇不已的沈疏影一个横抱,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小影——”薄少同忍着剧痛,那一声呐喊,好似从胸腔里迸发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