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王十二年,晋将智?、士鲂、魏相,先后死去。悼公又治兵于绵山,要让士匄任中军元帅,士匄推辞说:“荀偃更擅长。”就让中行荀偃代替智?的职务,士匄为副手。又要让韩起任上军元帅,他说:“我不如赵武贤。”于是让赵武代荀偃之职,韩起为副职。栾黡任下军如故,魏绛为副。新军还没有元帅,悼公说:“宁可空位等待人才,也不可以滥用人。”就让新军兵将归附下军。诸大夫都敬服说:“君王真用人慎重!”都各修其职,不敢轻心。晋国大治,复兴文襄之业。不久把新军并入三军,以守诸侯的礼节。
当年秋九月,楚共王审死,立世子昭,号为康王。吴王诸樊,命大将公子党率师伐楚。楚将养繇基迎战,射死公子党,吴师大败而回。诸樊派使者向晋侯求救。晋大夫羊舌肹向悼公说:“吴伐楚自取其败,不值得同情。秦国和晋国是邻国,又有婚姻之好,如今却联合楚国救郑国,在栎打败我师,此仇应先报。如果伐秦成功,楚国必然孤立。”悼公认为对,就让荀偃率领三军,同鲁、宋、齐、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十二国大夫伐秦。晋悼公在境上等待。秦景公听说晋师就要到了,让人把毒药撒入泾水的上流。鲁大夫叔孙豹,同莒师先到,兵士饮水中毒,多数人死去。各军见此,不肯前进。郑大夫公子、?对卫大夫北宫括说:“既然已经归附晋国,怎么能观望呢?”公子?率郑师先渡,北宫括紧跟。于是诸国的军队全渡过泾水,在棫林扎营。探子报告:“离秦军相距不远。”荀偃命令各军:“鸡叫时驾车,看我马头方向而行!”下军元帅栾黡,向来不服荀偃,听令怒道:“军旅大事,应和众人商议,即使他能独自做主,也应指示明白,哪能使三军将士看其马头呢?我也是下军元帅,我马头要向东。”于是领本部往东行。
副将魏绛说:“我的职责是服从本帅,不敢响应荀偃。”也随栾黡而回,早有人报知荀偃。荀偃说:“出令不明,我有过错。令而不行,又怎能成功?”于是命诸侯的军队各回本国,自己率师回晋。栾黡为下军戎右,独自不肯回晋国,对范匄的儿子范鞅说:“今日的战役,本是向秦报仇,如果无功而回,是耻辱。我兄弟二人,一同在军中,岂能都回去?你能和我同去战秦军吗?”范鞅说:“你以国耻为念,我哪敢不服从!”于是各引本部军马杀入秦军。
秦景公带大将嬴詹和公子无地,率战车四百辆,在离棫林五十里的地方扎营,正派人探听晋军消息,忽见东南角一队车马杀来,忙让公子无地率军迎敌。栾鍼奋勇上前。范鞅后边助战,接连刺杀兵将十多人。秦军要撤退,看到晋军人少没有后援,又鸣鼓包围了晋军。范鞅劝栾鍼说:“秦兵势大,不可再战。”栾鍼不听。这时嬴詹大军又到,栾鍼刺杀数人,身中七箭,力尽而死。范鞅脱去战衣,乘单车逃回晋国。栾黡见范鞅自己回来,问:“我弟弟在哪里?”范鞅说:“已战死在秦军。”黡大怒,拔剑直刺范鞅,鞅不敢反抗,走入中军,黡随后追到。范鞅躲避起来。他父亲范匄迎出来说:“贤婿为什么发怒?”——栾黡的妻子栾祁是范匄的女儿,因此称其为婿。栾黡不能控制怒火,大声回答:“你儿子引诱我弟弟同去秦军,我弟弟战死,而你儿子活着回来,是你儿子害了我弟弟,你必须把他撵走,不然我就杀了他,为我弟弟报仇。”范匄说:“此事老夫不知道,我撵他走。”范鞅听了忙逃奔秦国。秦景公问他来意,范鞅叙述经过。景公大喜,以客卿之礼对待范鞅。
一日问他:“晋君是什么样的人呢?”范鞅回答:“是个贤君,知人而善任。”又问:“晋大夫谁最贤?”范鞅又回答:“赵武有文德,魏绊勇而不乱。羊舌肹熟悉《春秋》,张老笃信智谋,祁午遇事镇静,臣的父亲范匄能识大体。
其他公卿也都学习法度典律,严守其职,范鞅不敢随便议论。”景公又说:“晋大夫中,何人先死?”范鞅说:“栾氏将先死。”景公说:“难道是太奢侈的原故?”鞅回答:“栾黡虽然奢侈,还可保自身,其儿子盈必不可免。”景公问:“为什么?”鞅说:“栾黡爱民惜兵,人心所向。所以虽有杀君之罪,而国中不以为然,都感戴他的恩德。黡如果死了,盈善良比不上他父亲,而武功更差远了,跟黡有仇的人,此时必报。”景公叹说:“你可算得上知道生死存亡了。”于是,利用范鞅与范匄沟通,派庶长武到晋,以修旧好。
并请求晋国恢复范鞅之位。悼公同意,范鞅回到晋国,悼公让范鞅和栾盈并为公族大夫。传令栾黡不得结下怨仇。自此,秦晋通好,到春伙结束,不互相征战。有诗为证:西邻东道世婚姻,一旦寻仇斗日新。玉帛既通兵革偃,从来好事是和亲。
这一年栾黡死,儿子栾盈接替父亲之职,为下军副将。
卫献公叫衎,自周简王十年,代其父亲定公继位。其生母定姜知他不能守住王位,多次规劝,献公不听。在位不管政事,日益放纵,亲近者无非都是阿谀小人,平日不过喜欢些鼓乐田猎之事。定公在世时,同母弟弟公子黑肩,受宠专政。黑肩的儿子公子剽,继父爵为大夫,很有权略。上卿孙林父,亚卿宁殖,见献公无道,都和剽交往。孙林父又暗中交结晋国为外援,将国中宝物,都迁往戚城,让妻子居住。献公怀疑他有叛心,一来表现不明显,二来畏惧他势大,所以隐忍不发。
有一天,献公约请孙林父、宁殖二卿共进午饭。二人穿着朝服在门外等命,从早等到午间,不见来召,宫中也无一人出来,二卿心疑。看日已西斜,饥饿难忍,就敲宫门请见。内侍答说:“主公在后园射箭,二位大夫想见,可自己去。”孙林父、宁殖心中大怒,忍饥直到后园,见献公正带皮冠和射师公孙丁较量射箭。献公看见孙、宁二人近前,不脱皮冠,臂挂弓上前问:“二位今日来此何事?”孙、宁二人齐声回答:“蒙主公约共进午饭,臣等伺候到现在,腹中已饥饿,恐怕违抗君命,所以来此见君。”献公说:“我一心射箭,偶尔忘了这件事。二位且退下,等改日再约会吧。”话完,正好有鸿雁飞鸣而过。献公对公孙丁说:“咱俩赌射此鸿。”孙、宁二人含羞而退。孙林父说:“主公沉迷游戏,戏耍部下,对大臣全无尊敬之意,我等将来难免大祸,怎么办呢?”宁殖说:“君无道,自取之祸,怎么能连累别人?”林父说:“我想要公子剽为君,你认为如何?”宁殖说:“此举很对,你我见机行事吧?”说完二人分手。
孙林父回家,饭后连夜直往戚城,密唤家臣庾公差、尹公佗等整顿家兵,为谋叛做准备。派其长子孙蒯去见献公,探听口气。孙蒯到卫,见献公在内朝,谎称:“我父偶染风寒,暂时在河上调理,望主公宽宥。”献公笑着说:“你父亲的病,想是因为饥饿所得,我今天再不敢让你又挨饿。”传命内侍取酒,让乐工诗歌伴酒。太师请问:“歌唱什么诗?”献公说:“《巧音》里的最后一章,符合时事,何不歌唱这篇?”太师说:“此诗语意不佳,恐怕不适合宴会。”师曹喝道:“主公要歌便歌,何必多说!”原来师曹善于鼓琴,献公让其教宠妾,宠妾不服教,师曹鞭打十下,妾哭诉献公,献公当宠妾之面鞭打师曹三百下,师曹怀恨在心,今日明知此诗不佳,故意要歌唱,以激起孙蒯之怒,然后放声而歌:彼向人斯,居河之糜?无拳无勇,职为乱阶。
献公的意思,因孙林父居于河上,有叛乱危险,故意借歌提醒警告。孙蒯听歌,坐不安稳,不一会儿就要辞别回去。献公说:“刚才师曹所唱,你传给你父,你父虽然在河上,但他一举一动我必知,好生谨慎,将养病体。”孙蒯叩头,连声“不敢”而退。回到戚城,告诉林父。林父说:“主公这样怀疑我,我不能坐而等死,大夫蘧伯王,是卫国的贤人,如果和他共事,必然成功。”于是私下到卫,见蘧瑗说:“主公的残暴你是知道的,恐怕要发生亡国之事,该怎么办?”蘧瑗回答:“作为臣子,可劝说君王则劝说,不可劝就离去,其他事是不能做的?”林父知道不能与他共事,辞别而去。第二天蘧瑗逃奔鲁国。
林父在邱宫聚集众人,要捉拿献公。献公害怕,派人来邱宫讲和,孙林父杀了来人。献公让人探听宁殖,他已经响应林父。于是召北宫括,宫括推病不出,公孙丁说:“事情很急迫,赶快出逃,将来可以复国。”献公马上召集宫中甲士,二百多人为一队。公孙丁持箭相从,开东门而出,要逃奔齐国。孙蒯、孙嘉兄弟二人引兵追到河泽,大杀一阵,二百多兵士全都逃散,只剩十几人。靠着公孙丁善于骑射,箭无虚发,近前人中箭而死,才保着献公边战边走。孙蒯兄弟不敢穷追返回。走不到三里,庾公差、尹公佗二将引兵到,说:“奉相国之命,务必抓卫侯回报。”孙蒯、孙嘉说:“有一善射箭人护卫,将军小心。”庾公差说:“难道是我师傅公孙丁吗?”原来尹公佗学射于庾公差,公差又学射于公孙丁,三人是一线传授,彼此了解相互的技艺。尹公佗说:“卫侯走不远,我们追去。”追赶约十五里,赶上了献公。
因赶车人伤亡,公孙丁接替执鞭,回头一望,远远便认得出是庾公差,对献公说:“来人是臣的弟子,弟子不能杀害师傅,主公不要害怕。”就停车等候。庾公差对尹公佗说“真是我师”,然后下车拜见。公孙丁举手回礼,让他们离去。庾公差登车说:“今日之事,各为其主。我如果发射,就是背叛师父,如果不射,又是背主,我如今有两全之策。”然后把箭去掉箭头,大声说:“我师不要惊慌。”连发四箭,前中车横木,后中车横木,左右中两旁的横木,单空着车内君臣二人,分明是显个本事送个人情的意思。庾公差射完,叫声“师父保重啊”,喝令回车而去。公孙丁也赶车前行。尹公佗先遇献公,本要逞艺,因庾公差是他的业师,不敢自去,走到中途,渐渐后悔起来,对庾公差说:“你有师徒情份,所以放行,弟子隔了一层,师恩为轻,主公命令为重。如果无功而回,怎么回答我恩主?”庾公差说:“我师神箭不在养繇基之下,你不是他的对手,枉送性命。”尹公佗不相信他的话,当下转身来追赶卫献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