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昭阳到赤山游玩,随行的有宾客仆从百余人。赤山脚下有一处深潭,相传姜太公曾在此垂钓,深潭边建有一座高楼,众人便在楼上饮酒作乐。酒至半酣,宾客们请求昭阳将和氏璧取出,让大家见识一下,昭阳于是便命守宝的仆人将宝匣从车中取出,自己亲手用钥匙将锁打开,解开三层锦套,只见宝璧玉光灿烂,照人颜面。众宾客互相传递观赏,赞不绝口。正在玩赏之际,有一个昭阳的随从来报说:“潭中有大鱼跳起。”昭阳起身凭栏观看,众人也一起跟着走上前去,那大鱼一跳丈余,潭中群鱼也随它一同跳跃。一会儿东北天边出现一团乌云,眼看大雨将到,昭阳吩咐:“收拾回城。”守宝仆人想将和氏璧收入匣中,却不知刚才传到谁的手中,现在竟然找不见了,众人大乱。昭阳回到府中,命令门客追查盗宝之人,门客说:“张仪一贫如洗,平素人品不端,要真有人盗宝就一定是他。”昭阳心中也怀疑张仪,于是便让人将他捉拿用刑,逼张仪招供,张仪确实未曾盗宝,哪肯供认服罪,结果被鞭笞数百下,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昭阳眼见他性命难保,只得将他放回,旁边有可怜张仪的人,将他送回家中。张仪妻子见他这等模样,流泪说道:“你今日含冤受辱,都是因读书游说而致,如果安心在家务农,哪会有此横祸临头?”张仪张嘴让他妻子观看,问道:“我的舌头还在吗?”妻子笑道:“当然还在。”张仪说:舌头在,便有本钱,我不会这么穷困潦倒下去的。”张仪待伤养好,又重新返回魏国。
贾舍人来到魏国时,张仪已回乡半年,他听说苏秦游说赵国,颇受重用,正想前去拜访。这天他偶然出门,恰好遇上贾舍人在他门外停车休息,张仪上前问话,得知贾舍人从赵国来,便问他道:“苏秦做了赵国相国,可是真的?”贾舍人故意问道:“先生是谁,与我们相国认识吗?”张仪于是便将自己与苏秦同学鬼谷子门下一事相告。贾舍人说:“如真是这样,先生为何不去投奔?相国一定会将你举荐给赵君。小人买卖已做完,正想返回赵国,先生如不嫌小人微贱,小人愿与先人同车赴赵。”张仪欣然应允,到了赵都郊外,贾舍人说:“小人家住郊外,眼下有事,只得与先生暂别,过几日一定去上门拜访。”张仪辞别贾舍人,下车入城。第二天便赶到苏秦相府前,送上拜帖求见。苏秦预先告诫门人,不许为张仪通报,张仪一直等了五天,才将拜帖送上,苏秦又以政务繁忙为借口,要求改日相会。张仪又等了几天,还不见苏秦召见,心中十分气恼,便想离开赵国回乡,旅店主人将他拉住说:“你已向相府送去拜帖,未见发落,万一以后相国派人召你,我们怎么应答呢?就是等上一年半载,我们也不敢放你走。”张仪气闷,向众人询问贾舍人的住处,众人都说不知。又过了几天,张仪再次向苏秦相府送去拜帖,苏秦传令:“明日相见。”第二天,张仪一大早就赶到苏秦门下等待召见,苏秦为了显示威仪,预先做了安排,命令将府前正门关闭,让来客都从侧门出入。张仪想登上台阶,左右阻止他说:相国正在接受官员拜见,客人还得稍等片刻。”张仪站在廊下,看到前来拜见苏秦的官员很多,一直等到日头偏西,才听到堂上有人叫道:“客人在哪里?”左右说:“相国召见客人。”张仪整衣走上大堂,他满指望苏秦会离座相迎,谁知苏秦却坐在上面一动不动。张仪忍气上前拜见,苏秦起身,微微抬了一下手,问道:“张兄一向可好?”张仪满脸怒色,竟不开口回答。左右摆上午餐,苏秦说:“公务繁杂,麻烦张兄久等了。张兄恐怕已饿急了,请先用便饭,饭后我有话和你说。”命令左右在堂下为张仪设座,苏秦坐在堂上用饭,只见案上摆满山珍海味,张仪再看自己面前摆的只不过是一荤一素。张仪心中气恼,本不想吃,无奈腹中饥饿难忍,只得含羞举筷。张仪在堂下远远看见苏秦案上杯盘狼籍,光他赏赐给仆人的残羹剩饭都比自己所吃的丰盛得多。饭后苏秦传令:“请客人上堂。”张仪抬头观看,只见苏秦仍旧高坐不起,张仪忍气不过,向前走上几步,大骂道:“姓苏的,我只道你不忘旧日情份,远来相投,没想到你竟会如此羞辱我。你还有没有同窗之情?”苏秦慢慢答道:“以张兄的才干,应该比我先得到高爵厚禄,没想到你竟会如此穷困潦倒。我不是不能举荐你,使你得到功名富贵,我只是担心这么多年来你可能才志衰退,无法有所作为,因而会连累我这举荐之人。”张仪说:“大丈夫自能成就功名富贵,何必要你举荐?”苏秦说:“你既然自己能成就功名,如今又何必来投我?念在昔日同学情份上,赠你黄金一锭,请你自便吧!”命左右将黄金交给张仪,张仪一时性起,将黄金随手扔在地上,愤愤而出,苏秦也不加挽留。张仪回到客店,看见自己的行李辅盖已被搬出,正要开口相问,店主说道:“今日先生拜见相国,相国一定会请先生另住国宾馆舍,因而小人才将先生的东西搬出。”张仪摇头,口中只说:“可恨,可恨!”店主问他:“莫非相国不是先生的同窗,是先生穷急乱攀亲。”张仪拉住店主,将自己昔日与苏秦的交情和他今日待自己的情状详细说给他听,店主说:“相国虽然傲慢了些,但他权重位高,这也是理所当然。赠给先生黄金一锭,本也是一番美意,先生收下此金,既可缴清欠下的房饭钱,又可将剩下的作为回乡路费,先生又何必扔掉呢?”张仪说:“我当时一时性起,便将它扔在地上,如今分文皆无,可该怎么办呢?”正说话间,只见那个贾舍人走进店门,与张仪相见说:“多日不见,不知先生见到了苏相国没有?”张仪的怒火被重新激起,他拍案大骂道:“这个无情无义的狗贼,再也不要提他了!”贾舍人问:“先生为何这样愤怒?”店主在一旁将两人相见经过,替张仪述说了一遍,最后道:“如今欠帐无法还,又没有路费归家,张先生心中好不愁闷啊!”贾舍人说:“当初原是小人说动先生来的,如今先生落到这等田地,实在都是小人拖累了先生。小人情愿代先生还清欠帐,准备车马,送先生回魏国,先生以为如何?”张仪说:“我也没脸面回魏国了,我想到秦国一游,只是眼下手中没有川资旅费。”贾舍人问:“先生想去秦国,莫非秦国还有什么同学兄弟吗?”张仪说:“没有。当今七国之中,以秦国为最强,秦国的力量可以压倒赵国。我在秦国如能得到重用,就可向苏秦报今日之仇了!”贾舍人说:“先生如到别的国家去,小人不敢奉陪。如要去秦国,小人也正好想去那里探亲,可与先生结伴同行。”张仪大喜道:“世上有你这样的义气之士,可真让那无情无义的苏秦羞愧死了!”遂与贾舍人结为兄弟。贾舍人替张仪还清欠帐,用车载上张仪,向西方秦国行去,路上又出钱为张仪制作衣装,雇佣随从仆役,到秦国后又拿出大量钱财贿赂秦王左右之人,为张仪打通道路。此时秦惠文王正因失去苏秦而后悔,他听到左右举荐张仪,便立即将他召来相见,拜为客卿。贾舍人向张仪告辞想要离去,张仪流泪说:“我过去穷困潦倒,全靠兄弟的资助,才得到秦君重用,如今我正想报答兄弟的恩情,你为何突然说要离去呢?”贾舍人笑着说道:“不是小人资助先生,出钱资助先生的实是苏相国。”张仪大惊问道:“你送我川资路费,与苏相国何干?”贾舍人说:“苏相国刚倡导六国南北合纵抗秦,担心秦国攻赵,坏了他的大计。相国想到能执掌秦国大权的只有先生,所以先派小人假扮商人,将先生带到赵国,又担心先生安于现状,所以故意怠慢激怒先生,先生果然因此萌发了游仕秦国之意。相国于是便将大批钱财交给小人,吩咐任先生随便支取,一定要助先生执掌秦国大权。如今先生已得秦国重用,小人这就辞别,回去报告苏相国。”张仪叹道:“我从一开始就落入苏秦的计划安排中,自己却丝毫不知,我比他可差远了。请兄弟代我多谢苏相国,只要苏相国还在,我绝不提‘伐赵’二字。”贾舍人回报苏秦,苏秦向赵肃侯奏道:“秦兵果然没有出动。”于是便辞别赵侯,来到韩国见到韩宣惠公说:“韩国虽只有方圆九百里土地、数十万甲兵,但天下的强弓硬弩都出于韩国。现在大王想归附秦国,秦国必会让大王割地为贺,到了明年,秦国还会逼大王继续割地。韩国土地有限,秦国贪欲无穷,割上几次,韩国土地就会全到秦人手中了。俗话说:‘宁为鸡头,不为牛尾。’以大王的贤能,韩国军队的精锐,却落个‘牛尾’之名,臣实在为大王羞愧。”宣惠公恭敬地说道:“寡人愿听从先生之言,与赵王订约结盟。”赠送千金给苏秦。苏秦又来到魏国,游说魏惠王说:“魏国有沃野千里,人口之众、车马之多,为天下之首,用它来抵抗秦国本来绰绰有余。
如今大王却听从了群臣之言,想向秦国割地称臣,如果秦国贪得无厌,魏国将来可如何应付呢?大王如能听臣之言,六国联盟,共抗强秦,就可永保魏国平安。魏惠王说:“我无才无德,前番自取兵败之辱,如今先生如此教诲,我怎敢不听?”也向苏秦赠送了一车黄金、锦缎。苏秦又来到齐国游说齐宣王说:“臣听说临淄道上车马如流,齐国富甲天下,如今却要向西面秦国臣服,大王难道不感到耻辱吗?齐地离秦国很远,秦国鞭长莫及,向它臣服又有何用?臣愿大王听从赵国倡导,六国结为盟邦,互相救援。”齐宣王说:“多谢先生指教,我听从命令。”苏秦驱车向西南而行,来到楚国游说楚威王说:“楚国有五千里土地,幅员广阔,为天下第一,因而秦国最害怕的也就是楚国。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如今各国的游说之士,不是主张南北合纵抗秦,就是主张东西连横附秦,合纵等于诸侯向楚国割地称臣,连横等于楚国割地向秦国称臣,这两者的差别实在太大了!”楚威王说:“能得先生教诲,实在是我楚国的福分。”苏秦北行回报赵肃侯,路过洛阳,诸侯们各派使臣相送,仪仗森严,前呼后拥,车马辎重连绵二十余里不断。周显王闻听苏秦将到,派人预先清扫道路,在郊外设帐迎接。苏秦的老母,扶着拐杖在路旁观看,嘴里啧啧惊叹,两位兄弟和妻子、寡嫂跪在郊外大道上迎接,不敢抬头正视。苏秦在车中对他嫂子说:“嫂子过去连饭都不肯为我做,如今为何如此恭敬我呢?”寡嫂说:“兄弟官位尊贵钱多,不容我不敬畏!”苏秦长声叹道:“‘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我今日才知道荣华富贵是这么重要!”苏秦用车带上自己的亲属回到故里,建起一座大宅,让全族居住,又出千金供养他们。苏秦之弟苏代,苏厉羡慕不已,苦苦研读《阴符》,学习游说之术。
苏秦在家住了几日,便驱车赶赴赵国。赵肃侯封苏秦为武安君,派遣使者与齐、楚、魏、韩、燕五国国君相约,准备在洹水会盟。苏秦与赵肃侯先到洹水,建筑祭坛,等待各国诸侯到来,不久,燕文公、韩宣惠公、魏惠王、齐宣王、楚威王也都陆续赶到。苏秦先与各国大夫相见,商议排定座次,论理楚、燕是资历较老的诸侯国,应该在前;齐、韩、赵、魏都是改姓新国,应该在后,但此时是战争之际,于是便以国家大小为序:楚国最大,以下依次是齐、魏、赵、燕、韩。六国中楚、齐、魏已经称王,赵、燕、韩依旧称侯,爵位不同,不便叙谈会晤,苏秦建议六国一概称王。盟约为赵王所倡,赵王居主位,楚王等人以次序居客位。到了会盟之日,六国君王登上祭坛,依照次序排好,苏秦登坛启奏道:“诸君各掌大国,列位王爵,地广兵强,足以自强称雄,那秦君本是牧马贱仆出身,如今却凭借着咸阳的险要,企图吞食列国,诸君愿意以君臣之礼侍奉秦国吗?”六国君王都说:“我等决不向秦国臣服,愿听先生教诲。”苏秦说:“合纵抗秦之计,我从前已对诸君说过,今日只须歃血结盟,对神明起誓,从此六国结为兄弟,患难与共。”六王拱手说道:“遵命!”苏秦于是手捧金盆,请六王以次歃血,拜告天地及六国列祖列宗,共誓:“如有一国叛盟背约,五国须当联兵征讨。”苏秦让人将誓约写成六份,分别由六国君王收下,然后摆酒开宴。赵王说:“苏秦以大计安定六国,应该封他高爵,使他能往来六国之间,保证盟约的执行。”五王都说:“赵王说得对。”于是六国君王合封苏秦为“纵约长”,使他兼佩六国相印,总领六国臣民,苏秦谢恩受命。六王散宴,各自归国,苏秦也随赵肃侯回到赵国。——这是周显王三十六年之事。史官有诗道:相要洹水誓明神,唇齿相依骨肉亲。
假使合纵终不解,何难协力灭孤秦?这年魏惠王、燕文王去世,魏襄王、燕易王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