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尽了,这伤无所谓了……”
木烷妖并未理会他,倒是自顾自的将他染满他自己的血的手放置在一旁,而后细细剥开伤口之处的破碎的衣裳。
金袍战甲,外被穿透,里面也是破损的一塌糊涂,战甲的碎片随着木箭陷到了肉里,届时将周边的衣物拨弄开,便可看见那血肉模糊。
木烷妖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上手。
“……姑娘……”
蓝明安知晓眼前女子的下一个动作,方要阻止,却遭到女子一记冷眼。
“安心,你阳寿已延八十年,也算凡间最高寿龄了。”
说罢,也不理会蓝明安如何诧异,一脸淡然,玉手一摇,一把冰刃便凭空而出,干净的几近看不见的颜色。
冰刃伸出,触碰那陷入肉中的铠甲与多余的碎布,冰,挑,扔。
“嘶……”
反复如一的动作持续了十几次,身旁躺着的蓝明安似乎终于忍不住了疼痛,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又是忍了下去。
木烷妖因他一声倒吸抬眸,这才发现这男子已是满头冷汗,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袍,口中已向唇外滴出鲜红的血液,脸色苍白。
感到疼痛感减少,蓝明安一直看天的眸才转过,看向为自己挑布诊治的女子,努力咧嘴一笑。
“……完了?”
“……”木烷妖低头,看了几眼,而后抬起红眸,一只手空出,向蓝明安伸出,摆出了两根手指。
看罢,蓝明安眨了眨眼,再次努力微微笑,“还有两个?”
木烷妖摇头,放下手,低头,一本正经道,“再忍二十数,我还你一副你受伤之前的身体。”
蓝明安愣住,却又在目光触到那双红眸时被折服。
木烷妖看他闭上眼,安静的回自己一字。
“好。”
木烷妖以最快速度取出了余下碎片,而后另一只手安放伤口之上,额头血莲忽的燃起,一团凛冽的白火凭空出现,又在恍惚之间幻为一层薄膜,按照手掌的指令方向,温暖罩在伤口之处。
白色薄膜之下,肉体以极为快的速度复生,直到完好无损。
木烷妖收起薄膜,恰巧看见蓝明安睁开双眼,说出那两字,“十九。”
木烷妖红眸随意扫一眼他伤口之处,满意点头,“内伤需静养,我便不多行了。”
顿了顿,木烷妖果断撵人,“收拾好东西就不送了。”
可见蓝明安同是一愣,手还停留在惊奇伤口复合之处,茫然抬头,回答的话却是在惊疑另一个问题。
“你是仙,抑或妖?”
仙?
妖——!
木烷妖瞬间沉了下脸,方要开口,身旁一道模糊的黑影已是冲了出去,眨眼间,一把剑柄抵住了地上坐着的人的胸膛。
木烷妖并未替他说几句好话,任由满月那般抵着,片刻,方才悠然开口。
“你且记住,我非天上人。”
我非天上人,故我名为木烷妖。
说罢,人已站起身,转头向血泊众尸行去,留他一人了悟。
木烷妖瞥几眼死尸,颇有无奈的在空气之中唤出一团火,森白火焰一现,地上血液便几近消失,仿佛蒸发,又仿佛加速陷入了地底。
而那些尸体,也是被满月一堆一堆堆起来,然后一团火焰焚烧,抑或是一块坚不可摧的冰棱将其封锁冻结,转瞬挪移到其它的地方。
蓝明安想动,却被满月一把剑拦在一旁,绿眸淡瞥一眼,而后又如鬼魅般来回在死尸之中穿行。
无奈之下,蓝明安只得老老实实陪着洵儿在一起,看洵儿遍野寻绿草的模样,蓝明安忽的一叹,“今日,怕是我蓝明安与你此生最落魄的一日……”
命都险些被泯灭。
蓝明安抚摸着洵儿的头,自言自语一般,“日后,定不会让你这般劳累……”
“凤临谷四季荒芜,抱歉了。”
蓝明安一句语落,便听见身前缓缓传来的致歉男音,刚抬头,便看见满月站在自己身前。
蓝明安浅笑,“并无大碍。”
“嗯。”满月点头,转而用那双绿眸细细打量着蓝明安,片刻,方才转移视线,挪到那血泊之中的白色身影上,继续开口道,“主君不常插手救人之事。”
蓝明安有几瞬的沉默,而后点头,笑道,“敢问小姐尊名?”
“……”满月瞥过眸,盯着那双浅蓝色的眸子,忽的冷漠,“主君姓木。”
仅奉告到此而已。
蓝明安怔了怔,再次若有所思点头,“不知二位留我几日养伤可好。”
浅蓝色眸子望向素白身影。
“三天。”满月脱口答道。
真是刻薄——蓝明安无奈笑笑,“好。”
木烷妖为蓝明安简单处理了伤口,用妖气维持他生命。伤口渐渐愈合,蓝明安的脸色也好转起来。
星辰散布于漆黑夜空之上,如铺一条长路,绘出圣景,天河亮丽,云不敝月,洒落清辉。
月下一人一白衣,一指一琴弦,琵琶声声调不息,指尖续续。
惜,身旁草败花残,黄土枯树,美感只剩寂寥,天地之差竟如此之大。
木烷妖身后,爱一如既往倚靠着一颗枯叶都落净的参天大树,这树随没了生机,却蕴含生命。
那被幽幽白火,小心翼翼护起来的生命。
枯枝,在月下被照出孤单的背影,又如树后被隐藏的满月,一身夜行黑衣,一头金发柔和了月光,碧色之眸在黑暗之中成为孤单的记号,一张面罩遮住了脸庞,迷失了他原本的情愫。
蓝明安安静的卧倒在黄土空地之上,上视星河璀璨,耳闻琴声祥和。
他怎从未觉得,琵琶之声还可以如此好听,不差古琴。
这心中正是想着,琵琶琴声似乎知晓了他的心语,忽的婉转悠扬,又突然变得平心静气,之后竟又改为一种热血之中的狂躁。
木烷妖指尖快速波动着琵琶琴弦,一声一声仿佛敲打在他心间,弯着嘴角,手指之上隐约一点寒芒,勾下琴弦,最后以一记重音,使一曲终了。
“……嗯?”
这样的结束似乎并不让谁满意,蓝明安皱起眉头,一双淡色之眸宛若天际初升的光,转而不看黑夜,而是扭头斜视着那一袭白衣,似惊似咦。
“弹的倒是痛快淋漓,可我做一名听者,并不满意。”
木烷妖笑盈盈的接过他的目光,怀中琵琶依然抱着,只是那琴弦却是一分两断。
“这是独一无二的音调,世上不会再有其二。”
“可你这琵琶也不会再有第二。”蓝明安眉头更加深皱,不解道:“一个爱琴的女子,从不会将自己的琴折断。”
听闻后的木烷妖仅是挑眉,竟是默认一般,垂下羽睫,反弹手中一丝未断的琴弦。
她可从未说过,她喜爱这喧闹的物什。
当初选购这把琵琶也只是一时兴起,闲的无聊练了几日才弹出曲调。而后,也不算抵触,与满月在凤临谷闷时便弹上一弹,有时一夜也只是反复单独的一个曲调。
一百年,倒是无论好听与否,满月竟也忍着听了下去。
蓝明安盯着木烷妖看了能有许久,在听见木烷妖勾起的第十二个单独琴音后,终于忍不住将其打断。
“天黑也闷,你可愿意陪我聊聊过往心事?”
心事?
木烷妖充耳不闻,继续拨弄琴弦。
沉默片刻,蓝明安深叹一口气,不再看木烷妖。
活动了身子骨,然后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躺在地上,缓缓闭上了那双眸子,眉头舒展,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你红眸虽是纯澈,却别有一番忘却不了的昔日尘世,这一点,从红眸之血便可看出。”
木烷妖羽睫一动,树后身影也是一动,而后一声单一不变的琵琶琴声突响,一切随之变得宁静。
蓝明安明明感受得到树后满月的杀气,却改不了自己爱猜测的性子,继续道,“曾有高人为我教书,无意提到了红眸血瞳。血色越深,示那人前世之伤深,此世嗜杀之心更甚。”
“我可有那嗜杀之心?”木烷妖笑问打断,红眸不抬。
“有。”几乎是不加思索的回答。
木烷妖若有所思点点头,果真是个实在人,真无头无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