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琴归而感慨万千,许是因琴魂而情不自禁……其实,她并未想要将琴谱弹成这样,她也没必要这样做。
因为她原本就无需知道那么多——或是关于这琴的创始人,或是关于这琴的救命恩人。
一百年前,她从满月手中得到这把琴,她爱不释手,可她对这把琴的创造者却一无所知。
百年之前,也如今日一样,她向他每每问起摄魂清,他无论怎样,都不会寻一个完整的答案给她,仿佛每一句都是精打细算算出的字数,废尽心思算出的妙绝的回答。
正如这次,短短九字便顶替了长篇大论,真是简短到非同一般。
有些日子,她木烷妖也不是没想过,想满月一开始就未对她说过一句真话,或许在满月将这把琴交到自己手中时就撒了一个迷天大谎,谎谎相连,一断便全残。
可今日,就算是谎言句句,她还是不顾一切的选择接受,无论他的谎言,或是他刻意为她制造的陷阱……
不过,说到也是,若他满月有什么想隐藏的事,她从未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每一次,她都会以一句无关痛痒的话结束那样的僵持。
木烷妖忽的一笑,笑中讽刺极深。恍然抬头,恰逢一道绿色的身影带着星点微弱的杀气从眼前瞬间闪掠。
木烷妖红眸在一瞬间眯起了极其危险的弧度,指尖下的力量方要加重,却又是一道黑色的身影在她出手之前尾随追了上去,速度快的不易察觉。
满月属鬼,一瞬便追上了那道身影,左手伸出,熟练的握住绿色身影的右手,身先局绿色身影身前,而后臂膀一弯,腾飞至后,将身影手臂轻松反绑于其身后,而后手掌微微用力,便可听到身前那略柔弱的手腕发出一声清脆的骨断声响,伴随着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在满月耳旁先后响起。
满月被这一声惨叫叫得皱起了眉心,或许他刚才追逐之时也懒得去想,面前这身影竟是一个女人……
狠力拉拽这女子到枯树之下,树枝的一点影一投在女子脸颊,满月看向身前的木烷妖,得到眼神的后意会,旋即将手掌的力气在刻意的管制中放松而开,身前女子的身影也随即颓然倒在地上,那一只手臂如软棉一般瞬间落下。
女子连忙用左手将这只手臂抬起,抱至胸前,垂头,暗暗颤抖。
“你是何人?”
满月的声音传出后,似有一种冷漠到极点的凉,让地上匍匐的女子身躯一怔,而后,一把泛着寒芒的刀刃便贴上了脖颈,仿佛只要女子稍动一下,脖颈便会被刀刃斩断。
女子茫然抬头,那一瞬,恰对上在前席地而坐的木烷妖那双红之透血的寒眸。
木烷妖可以看到面前女子的一瞬失神,同样可以感受到这女子已然微妙小到极点的生命力。
看透了绿色身影脚下的半边透明,木烷妖不待女子反应过神便出声,“你有何事?”
女子一愣,目不转睛盯着木烷妖的红眸,过了许有几秒,忽然惊喜的瞪着眼睛,那只完好的左手胡乱向前方抓寻,直到被满月一脚踢下,方才振奋的一口一口的汲取周围的空气,身体起伏颇大。
女子边喘着粗气,边断断续续的笑着。
“呵,呵,呵呵呵……”顿了顿,女子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念出那刻入她骨髓的铭记。
“白发怨眸颜如玉……血玉清袍——”
——茫尔,去找煞主!
——茫尔,去找她,找到煞主!
——茫尔,告诉煞主,若遇见了那孩子……求他回来……
她逃离鬼府,她至亲为她而死,终前,一句,刻在她脑海,深入她骨髓;她逃离鬼域,她爱慕为她挡箭,走前,一句,印在她心间,打入她身躯。
女子说罢,目光灼灼看着木烷妖。再出声,已竭力克制了先前的颤抖,努力忍住了断臂的疼痛,毕恭毕敬,字字彰显出木烷妖的尊贵!
“求您,救救鬼域!”
救?
木烷妖目光在瞬间锁紧,瞥一眼一旁的满月,抿唇等着女子的下文。
女子随着木烷妖的视线一同看向满月,这个打断她一只手臂的男人,那力量,让她觉得莫名熟悉。
“在下名满茫尔。”女子轻声说道,一句顿了顿,转头看见木烷妖不变的面容表情时,手在不知不觉中握紧成拳:“鬼域已大乱,请煞主务必救援!”
大乱?木烷妖眯起眼眸。
“出了何事?”
丝毫不理会女子的央求,木烷妖独问道,问得满茫尔又是一愣,愣下几秒后,迅速回答道。
“鬼域受到外人重创!”
木烷妖点了点头,放在琴弦上的手指冰凉,一个模糊的火焰的影子在指尖冉冉升起,看得见一种透明的模糊白色。而她身后素衣,已有许在半空之中飘浮起,杀气隐约而现。
薄唇微张,声音宛如通过了地狱十八层,层层向上传叠而起,声声如白鬼勾魂,听得人心惶惶,被恐惧袭毙。
“何路所为。”
闻言,满茫尔面上陡然变得愤青,字字吐得咬牙切齿,“天,庭!”
“轰!——”
一声巨响在满茫尔语落后轰然响起!
满茫尔惊恐不已的看着眼前那宛若地狱罗刹的女子,那雪白的素衣此时竟已是如染血般红透!
那银丝三千随着周身怒极的凛冽白火在空中凌乱,额头一朵坠仙血莲更似活了一般,燃起了幽幽白焰,而这白焰,燃却怪异,冷若寒冰,煞气可冲至九天。
满月急忙上前,揪住了满茫尔脖颈的领口,然后面对那突然向前毫无目标的席卷而来的阴森火焰皱紧了眉头,绿眸中藏不住的紧张。
知晓此时已是无路可退的满月,霎时间抽出腰间那把泛光之剑,鬼力赋于其上,力量威威。
一刀一比划白焰,边划边不断向后退去。
满月一手托着满茫尔后退,直到退出百里之外,白焰方才模糊隐匿,满月也轻松一口气,放下满茫尔,再看另一只手握着的剑刃,如今已化为了一滩高温铁水,一滴一滴低落在苍茫黄土之上!
满月的目光一刻锁紧,抬头望木烷妖,是他百年以来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从未见过,就算是她无意间摔碎了摄魂清时,或是一夜间被来人追杀四十六次时,还是一时间在春怡楼被凡间男子指鼻调戏时……
而满月身旁,那满茫尔更是吐不出一句话,瞪眼愣愣的看着木烷妖,这名他们所崇拜的煞主,他们所迷恋的煞气……
木烷妖浅笑,却笑的轻狂,那样,毁灭的笑,笑得满茫尔渗心而惧。
忽的,木烷妖托起了摄魂清,不同于嘴角依然挂着的笑,眼底沉着的,是死至沦落的气息。
“呵,满月,你瞧,天帝这脸,又是痒了。”
鬼域是满月的生地,也是满月的族籍。
可当年,这里的人亲手将他逼出去,他父母双亡,他族群也认不得他。
他名满月,满时生,当月圆。
而如今,鬼域大难。
满月看着木烷妖那双嗜血却剪水的眼眸,心中一叹。
他知道,她这句玩笑为的是争取自己的意见,她救或不救,取决他的救或不救。
可不算他违背了谁的心声,他终是想着的。
“主君所言极是——既天帝脸痒,岂可坐视不理。”
木烷妖面上勾起的嘴角挑得更大了,拂红袖抱古琴,一站而起,目光测视远边的盈盈蓝天。
“若我未记错,鬼域之门,应在那旁的白灾城吧。”
白灾城,有绝情崖。
说起来,已有许久没再从鬼域之门光明正大的走进去了。
想罢,身姿一动瞬间消失在原地。
不过片刻,她便伫立在绝情崖上,木烷妖俯视,红眸看着崖下彼岸片片,忽的一笑,不理会身后之人如何彷徨惊讶,竟于原地向下纵身一跳。
一跳,消失不见。
再见,已到狱门前。
寒光肆意而起,戾气缠绕于身,琴声弑杀,门随之崩裂。方圆千百米,琴音回荡,宛如魔神歌临,魑魅魍魉同泣,久绝不息。
狱门碎裂之声后,鬼域残败之地一瞬展现在她眼前,一秒钟的沉寂,一刹那的欢呼雀跃,熟悉的声音再次回响,声声空旷而掩饰不住民声激动,每轮一响,都似长夜清华,钟鸣之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