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微微抬眸,密睫在阳光的照耀下投射出一个好看的阴影。
而这男子,便是一年之前,在那树后被月光明亮的一魔,满月。
满月这一年并未少看木烷妖的笑,无论是嘲讽的笑,抑或是冷漠的笑,总之,这样的她的笑容会有无数,可偏偏永远看不见她最真实的笑颜。
真实的她,到底……是什么模样?
满月并无配合打趣之意,一脸正经回道:“未曾想过主君还会记得天上,想罢这一年之中落入我鬼域之人也是不少。”
“鬼域?”
木烷妖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满月,阳光沐浴在她头顶,银发在行人街上最为突出,散发着有些刺眼的芒。
满月同是停下了脚步,面罩之下的嘴轻轻吐一字。
“嗯。”
木烷妖怔在原地几秒,便是一笑而过,转头继续向路的前方走去,边走边岔开话题的说说饰品,又说说凡间的衣袍。
木烷妖用余光窥视身后男子的双眸,那眸碧绿,毫无瑕疵,却肃肃杀戮。
她竟忘了,她竟如此莽撞。
身后的男子的确非魔,而是百年之鬼,鬼鬼之子,鬼域称鬼鬼结为连理是鬼辱,鬼域不容,遂逐出鬼域,与其再无瓜葛。
方才几百岁罢,便失去了种族。
记得那日她遇见他,他已一千七百岁。
他说他自己一人行路孤寂,他孤寂了一千五百岁。
她说她一人无聊,她方才无聊了一千年。
“主君……”
满月似乎感受到前方女子目不转睛的注视,不禁皱皱眉头,十分无奈唤道。
木烷妖一愣,知晓自己的偷窥被知晓,竟还是厚着脸皮,转头对着满月柔情一笑。
她希望她的笑容,可以打动他前生千年的孤寂与无力,可以给予他鼓励。
用心去笑。
木烷妖最终还是勾起了那极为陌生的嘴角,即使这样的弧度对她来说要怎样的牵强。而仅仅是这样一笑,便可让路人纷纷侧目驻足。
满月则是当下被木烷妖的笑容蛰了心神,那一瞬,似心跳也漏下几拍。
而后,心底突然有一股温暖冉冉燃烧。
这就是她的真实,可以温暖,可以滋润。这样的真实……铭记在他记忆。
木烷妖看着满月的神情,似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顺势拉起了满月的手臂,向前走去。
“满月,你看这银簪与我这碧色相比哪个更美?”
“满月,你瞧这有一面铜镜,快帮我将它插上。”
“满月……”
满月垂地低睫,不动声色的去做面前人儿让他做的所有事情。
他记得那一笑,怕是至死忘不了。
面前的她,他跟随的一百年来,向他展露的最真实的美——那一笑,心诚真挚,比天边暖阳,还能给他力量。
他陪她,不再是因作为主仆的命令遵从。
时光流逝,如乌黑夜,星河亮丽,弯月悬高,虫鸣鸟低叫。京城此时已是酉时,却不见百姓闭门关灯,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十里长街之上依旧华灯璀璨,川流不息。一切都在渲染长街美景,红灯高挂,各路凡人进出街铺,时而见上心事物驻足。
京城城,此天下之美都城。
木烷妖与满月最终停步在一家生意兴隆的酒楼门前,这酒楼似乎热闹的很,酒楼之门的上方有题名,其名行往人去,兴旺财留,简:“行往楼。”
行往人去,兴旺财留。
木烷妖了然点头,行往可永久,兴旺却如梦。
可想,哪日她再路过此地,这里的主人又会如何,店铺,又会如何……
门外招牌称“天下一家”,木烷妖随意在周围看了看,原来这店铺旁处还立了一块巨石,约有一米之高,其貌方,细看还可看到巨石之上源源不断滴流的水滴,还有巨石面上一个细致入微的小洞,仿佛这洞,便是这水滴穿去的一般。巨石正面,还刻有两句大气有力的红字,字体清晰却不失风度,似王者存留,可以感受到王者在上,用刀剑挥舞所刻的气息。两句完毕,巨石最下还有着一处刻章,几乎贴于泥土花草,离地几指而已。
木烷妖略做思量,不由得觉得好笑。
想罢刻字人定是一君王天子,而这印章,却是一名孩童所举,而这巨石,生长之地也定然不是这里。
只因滴水穿石,想罢便知这巨石已存有几十余年,滴水水漏得又极快,便可确定不是最原始的水滴。
“行,人中亦可你来我往;兴,城中上下永兴永旺,这个……印章?”
木烷妖笑念着巨石上的大字,无意间瞥见了那四四方方的印章,不由得心神一顿,痴痴仔细瞧着。
那印章书法极好,虽是歪歪扭扭,却不像是刻上去的字迹,反到像极了近期所绘写。
难不成她猜错了?
木烷妖最终还是被这印章折服,彻底的放弃了弯腰俯身的姿势,蹲下了身子,伸出白色月袍之下的手,轻轻触摸那巨石之上的印章。
指尖方触及,便可感受到巨石的冰凉,轻轻抚摸的瞬间,木烷妖突然皱起了眉头。
“主君!”满月无奈唤道。
“……闭嘴。”木烷妖回过神,冷道。
“……”
身后满月向前一步,一把拉起蹲在地上的木烷妖,木烷妖被满月突然做出的违背命令的动作吓了一跳,还未等反应过来是什么事,方才还冰凉的手指此刻却变为一阵火辣的疼。
木烷妖连忙抽出在满月宽大有力的手掌中的胳膊,另一支手托着发疼的指尖,放在身前吹了几口气,额头之上坠莲在暗处幽幽发亮,指尖燃起白色火焰,而后便可看见几滴黑色的血液被逼出指尖,蒸发在火焰之中。
这种感觉,如此熟悉。
“毒……”
木烷妖松了一口气,顺手甩掉了那团凛冽的白焰,手臂则是若无其事的收回了袖袍之中。
再一怔,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
一阵沉默,听着街路之上喧哗的吵闹,木烷妖抬起头。这一次,不带温度的笑容淡淡在嘴边缠绕,巧又是一阵风来,银发忽的飘动。
又重归那血冷心冷如冰的她。
“凡人厉害,我魔无心。”
这毒,名焚心液。
她木烷妖怎的会忘记,这毒,她曾吃食;她木烷妖怎的会忘记,这毒,生于谁手;她木烷妖怎的会忘记,墨王帝朝。
满月头微低,低沉的声音响起。
“主君,待我去寻处住处,天已晚。”
寻住处?
木烷妖摇头,“就这里。”
满月似有踌躇,但依旧毕恭毕敬,“主君,我去。”
木烷妖微勾嘴角,注视着满月那碧眸的无波。
刚到这里时,她倒也是想张口让他去帮忙付账打发了小二和店老板,此时,却是改变了主意。
焚心液,你的归,是何处。
“我去。”
木烷妖红眸流转,不再理满月,直直向店门走去。
满月再次被甩在身后,看着那白衣背影几秒,似有似无的一声叹息,犹豫之间还是追了上去。
木烷妖在前走着,还未踏进店门,便可在外边看见店内红灯红火,红喜大字,红绸缎悬梁。
走完最后一阶阶梯,木烷妖抬脚迈进了这门这框。
如此,细看了这店中人。
店中之人皆是一身新衣新袍,亮的刺眼,喜庆得佳,就连那桌椅,都被擦的极亮,仿佛同是新的一般。
木烷妖一身白衣,方才踏入店门一步,便引来了店内所有人的视线,无论是饮酒,或是对谈……
一个新的酒楼,一群新的客人。
木烷妖动了动,刚为身后的满月留出一足之地,迎面便走来了一名贵态妇人。
贵态妇人身着淡粉裙摆,头插金簪,胭脂唇红,颈上翡翠。妇人女子一手轻拿红帕,刚想开口说话时,却又被木烷妖的红眸吓了一跳,顿了几秒,方才凑近了木烷妖,打量的目光将木烷妖全身上下看了个遍,然后用宽大的袖袍掩面,一脸鄙夷。
“哎呦,这是哪家的姑娘,除了这眼睛,长得倒是好看,可就是不识趣了,难不成不晓得今日是行往楼打头开业还是家中亡人了怎的,这倒是穿了一身丧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