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业已经一个礼拜了,广告也上了日报和晚报,但是,来网上报名的人却寥寥无几,那部天蓝色的电话,也从来没有响起过。丛苇收拾好那只灰黑色书包,准备去俱乐部看看。
难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丛苇一个女人遭遇了婚姻的不幸?如是这样,也好。毕竟少一个女人遭难,就少一份揪心的疼痛。
好在丛苇并不是以赚钱为目的,也不指望以此养家糊口,所以也没什么压力。
将车停在刚刚开辟出的一小块平地上,丛苇就看见了一个徘徊的身影。
那是个瘦弱不堪的高个子女人,长长的黑发一直垂到腋下,纷披的额发遮住了半边脸,看不清面容。只看见右肩上斜背着一只棕色班卡奴小背包,双手绞扭在胸前,正从俱乐部的这边走到那边,还不时地昂头去看牌子上的字迹。
丛苇的心一沉。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心事重重。
锁好车,丛苇轻轻地走过去,将玻璃门上的铰链锁打开。哗的一下,明媚的阳光就铺了满屋。
女人似乎受了阳光的惊吓,倏地抬起头,一双柳叶般细长的眼睛,露出呆滞恐慌的神情。
“进来坐坐吧,小妹妹。”
丛苇一下就被那眼神惊住了。这样一双眼睛,应该充满柔和才是,可是她看到的,是一种几近崩溃的混乱的眼神。
丛苇取出纸杯,倒一杯温水递过去。
女人机械地跟进来,机械地接了,机械地在凳子上坐下,凄然道:
“他要杀我!”
丛苇大大地吃了一惊。感觉这个女人就像进了医院,已经完全把自己交出去了。她的心忽而沉重起来。
“他要杀我!”
女人目光呆滞地望着丛苇,声音颤抖地重复道。
丛苇叹了口气,慢慢坐过去,靠近那个女人,然后,伸手为她抚了抚纷乱的长发,轻声道:
“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发……”
“我叫小燕子,哦不,刚开始他是这么叫我来的,现在,他叫我老乌鸦。”
丛苇话没问完,女人迫不及待地抢着道。看看丛苇那双白皙细长的手,又黯然低叹:
“我以前的时候,手也是这么白皙,他说我的手像葱白。不过,现在他把我的手叫粪叉。”
然后就举起双手,在阳光里翻来覆去地看个不停。
可以初步判断,这个女人的植物神经,可能有一些间歇性紊乱。
丛苇拧一块湿毛巾,轻柔地握住那双又脏又皱的手,仔细地擦着。
“没用的,擦破了皮他也不喜欢了。他现在喜欢的是胡佳妮的脚。他要杀我。”
“你姓什么,记得吗?”
丛苇并没有放弃,依然轻柔地为她擦洗着那双干瘦的脏手。
“我姓江。黄河长江的江。”
“哦,你叫江小燕,是吗?”丛苇决定试探一下,“或者,江燕子?”
“姐姐你好厉害的,怎么知道我叫江小燕?他都不记得了,他叫我老乌鸦。”
“哦,除了他叫你老乌鸦,别人都知道你叫江小燕,比如我,还有我的好朋友们,大家都知道你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江小燕。”
“真的吗?这么说,大家都还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江小燕呆滞的目光中倏地蹦出一束光亮,脸上的肌肉不再那么紧张了。
“那是当然。大家都喜欢你的,我这就去叫我的朋友们,不信你可以自己问。”
丛苇说着,起身去了门外,掏出手机,快速给伊春和刘贝拉发了个短信:
我在帮一个姐妹进行心理重构。一会儿接我电话,就说我知道你叫江小燕,是个人人喜欢的好女人。
然后,丛苇若无其事地回到房间。
“小燕子,我的朋友们有事出去了,不过,你可以打电话问问她们的。”
说着,从苇拨完号码,将手机递给江小燕。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老乌鸦。”
江小燕紧张地捏着手机,自卑地小声说。
伊春在那头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哦,我知道你叫江小燕,是个人人喜欢的好女人。”
江小燕黯淡的眼神猛然亮了起来,整个身体都哆嗦起来。她张大嘴巴,有些不相信地望望丛苇,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小心翼翼的笑容。
丛苇又拨过刘贝拉的电话。江小燕听过后,脸上的笑容浓厚起来,神智看上去清醒了许多。
“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
丛苇拍了拍沙发,示意江小燕坐到身旁。她立刻很乖巧地坐过来,脸上依然保持着那份灿烂的笑容。
“说说看,他为什么要杀你?”
丛苇话一出口,江小燕猛然间泪流满面。
“姐姐,我没有搞同性恋,真的。他在外面有了女人,还要我给他生孩子,我没有听他的,把孩子打掉了,他就说我搞同性恋,要杀我。”
江小燕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比起刚进来时,思维明显清晰起来,口齿也渐渐伶俐。
丛苇知道,此时此刻,她最好的选择就是倾听,让小燕把心里憋久了的话全部吐出来,然后,她们才可以正式对话。于是,丛苇换上一种比较舒服的姿势,往沙发深处坐了坐,面带微笑,神情专注地望着她。
“姐姐,你不知道,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感情可好了。可是,这才过去了不到两年,他就在外面找了女人!”
又是一个血泪故事!丛苇的内心深处风起云涌。
“我们是2006年上半年结婚的,当时因为年轻,都不想要孩子。可是,过了一年的两人生活之后,我们觉得还是要个孩子比较好,热闹。所以,2007年八月份,我怀孕了。医生嘱咐,在妊娠期间,夫妻生活不要太频繁,否则会对胎儿不好。可是,他是个性欲很强的男人,开始的时候还好,过了不久,我发现他行为异常。他经常说单位忙而不回家,在家时也常沉默不语,跟他说话好像反应不过来似的。我开始留意他的时间安排,终于,我发现他又有了一个女人!他说对方是个离异女人,几次对他表示好感。开始他是拒绝的,但很快就被那个女人给俘虏了。我很想和他大吵一架,离婚算了,可想起自己已经有了身孕,觉得这样就把自己未出生的孩子扼杀了。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我原谅了他,他也答应不再和那个女人联系,我们好好过日子。”
江小燕似乎恢复了平静,端起杯子,慢慢放在唇边,眼睛里没有了恐慌,变得迷离起来。看得出来,她已经陷入空茫的回忆中了。
“但是好景不长,我们过了两个月平静的日子,我发现,他又跟那个女人来往了。这时候,我的肚子越来越大,已经很少跟他同房了。当我指着隆起的肚子,问他打算怎么办的时候,他居然厚颜无耻地说,要我生下来,然后我们再离婚!因为那个女人离婚后身边带了个孩子,即使他们结了婚,也不可能再有孩子。于是他就想了这么个办法,借我的肚子,给他们家传宗接代……”
丛苇看看江小燕已经平平的腹部,明白了。
“我当然不能就这么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三天前,我瞒着他,一个人去了医院……”
江小燕说到这里,猛地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向窗外,然后,动作敏捷地跳起身,一脚踢开更衣室的门,迅速钻了进去。
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提着一把菜刀扑了进来!
“你……你要干什么?你是什么人?”
突然出现的状况,把丛苇惊住了。她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整个身体缩成一团,向沙发后靠过去。
“老乌鸦,你给我出来!我看到你在里边的!你居然敢把老子的骨肉打掉!老子今天跟你拼命!”
男人提着菜刀,双眼充血,像只瞎眼驴一样在俱乐部里转着圈子。他很快就注意到了那间更衣室,提着刀直奔过去。
丛苇一下子明白了,这就是那个冷血无情的男人!
一种由同病相怜牵拉出的仇恨,瞬间在心中激荡。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冷冷地说:
“你要干什么?你不能胡来!”
丛苇已经从最初的恐惧中回过神来,一边掏出手机打110求救,一边冲过去用身体挡住更衣室的小门。
“里面有女人在换衣服,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要打架请你到外面去,不要在我的店里胡来!”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挺直腰杆,威风凛凛地挡在男人和门之间,就像一只护雏的老母鸡。
男人愣住了,凶恶地盯着丛苇,眼睛里闪着怀疑的光芒。
丛苇知道,此时,她哪怕稍微露出一点胆怯,里面的女人,甚至还有她,都可能要付出血的代价。因为那个男人看上去已经失去了理智,而且似乎喝了不少酒,一股浓重的酒气熏得她都要呕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