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乐部的事情确定下来之后,首要的工作就是选址。
跑腿的自然是刘贝拉。这些年来,为了跑保险,她几乎走遍了蓝城的大街小巷,哪里有个收费厕所她都一清二楚。
贝拉选了好几处,供丛苇和伊春参考。经过几番论证之后,伊春和丛苇之间发生了分歧。
伊春更倾向于靠近大海的一所小别墅,那里环境幽雅,三面临海,一面靠山。
站在岸边的沙滩上,向远处望去,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
海水和天空合为一体,分不清是水还是天。正所谓:雾锁山头山锁雾,天连水尾水连天。海水在娇艳的阳光照耀下,像片片鱼鳞铺在水面,又像顽皮的小孩不断向岸边跳跃。
数叶白帆,在水天一色金光闪闪的海面上,就像几片雪白的羽毛,轻悠悠地漂动着。
山叫流苏山,是闻名全国的4A级国家森林公园。尖刀似的主峰,挑着几缕乳白色的雾霭。雾霭里,隐约可见一根细长的线,那是叫做“一线天”的景点。
一线天南面不远处,一堵石壁似摩天大厦仰面压来,高得像就要坍塌下来,咄咄逼人。山巅上,密匝匝的树林像扣在绝壁上的一顶巨大的黑毡帽,黑绿丛中,岩壁里蹦蹿出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
她们三个去的时候,一场春雨刚刚结束。
再没有比春雨洗浴后的青山更迷人的了,整个山坡,都是苍翠欲滴的浓绿,没来得散尽的雾气像淡雅的丝绸,一缕缕地缠在流苏山的腰间,阳光把每片叶子上的雨滴,都变成了五彩的珍珠。
伊春立刻就爱上了这里,一边张开双臂拥抱什么似的,一边享受地闭上眼睛,喃喃道:
“就是这里吧。这种地方,就是脾气再坏的人来到这里,也会为之动容的。”
丛苇却不这么看。她以为,这样风景如画的地方,是很适合旅游和心灵调养,但是,却不适合伤感伤痛伤心的人倾诉和发泄。而且,这里的租金太贵,每个月要五千多,还不包括水电费。
“要不,阿春出资来这里买一套别墅吧,苇子只当借鸡生蛋,如果经营得好,赚了钱可以分成。”
刘贝拉唆使般坏笑着,顺手在伊春的小屁股上拧了一把。
丛苇还真有些动心了,期待地望着伊春。
说实话,办一个俱乐部,想想是非常美好的事情,善事。不过,真要做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所有的积蓄几乎都压在了那辆本田车上,丛苇手头没有多少存储。她又是个对金银没概念的人,月头发薪水的时候,会得意扬扬地带着澹澹胡吃海喝,四处游玩,月底薪水花光,就成了典型的“月光族”。
伊春听贝拉这么说,立刻睁大眼睛,摆出一副三世贫农的模样,悲从中来道:
“你以为嫁个有钱的商人,就什么都有了么?错!赵福嘉可不是省油的灯。我嫁过去这么久,除了每月划给我几个零花,大钱根本就不归我管。他有专门的理财专家,赔本的生意从来不做的!”
说完,看看刘贝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亮光一闪:
“咦,贝拉,你跑保险不是赚了一笔嘛,贡献出来,租了这房子,俱乐部有了收益,你也好坐收高利贷。”
“你可别误导丛苇。我那俩钱,早都填进林启辉那个王八蛋的口袋里了。”
林启辉是刘贝拉的老公,市教育局管人事的小科长。人倒是好人一个,对刘贝拉百依百顺,大声呵斥都不曾有过。认识他们的人都说,像林启辉这样的老公,在如今的年代里,真的是华南虎一级,已经绝迹了。
但是,那样一个堪称模范的男人,麻将瘾却大得惊人,很多时候一夜不归,输出去的钱已经没法子用数字计算。刘贝拉跑保险挣来的钱,几乎在林启辉的麻将桌上全军覆没。为这,刘贝拉苦口婆心地劝说过多少次,也是没法用数字计算了。可是,林启辉总是像贪官改不了顿顿暴殄天物一样,还振振有词地说,我林启辉堂堂一硕士毕业生,在单位里被人挤成面条,上不来下不去,难道打两把麻将也要被老婆管吗?
听刘贝拉这么一说,丛苇拉起两个女人就走。
这边风景再好,对她们来说也是画饼充饥,干吗还浪费时间?
最终,俱乐部地址选在西海路和凯旋路交界的路口,已经是蓝城的西北边缘了。再往西走大约一公里的样子,就是农人的田地,种满了水稻玉米高粱花生之类的作物,望去满眼生绿,一派田园生机。
丛苇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跟流苏山别墅相比,房子虽然小了些,旧了些,好在环境还有的一拼。
而且这里靠近农村,天生一种让人心里踏实的感觉。或许,这里才可以让那些失措的女人找到安全和依靠。
房租也还能接受,每月两千。提供全套的桌椅用具,安上电话电脑就可以工作。
这样,只要把手续办齐,一应设施从市场买来装上就行,再把牌子挂出去,一切OK。
但是,在俱乐部的命名上,三个女人又起了争端。
丛苇倾向于“女子俱乐部”,理由是本俱乐部就是专门为女子成立的,当然要将“女子”二字冠之于名。
“不行不行,太俗气!”
伊春第一个反对,摊开两手大摇其头。
刘贝拉希望叫“红袖俱乐部”,还搬出清代女诗人席佩兰“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的句子来大肆聒噪。
“贝拉你傻啊?红袖添香,那是指旧社会书生学习时有年轻貌美的女子陪读。丛苇弄这个俱乐部,就是为了给那些可怜的红袖们一个发泄胸中闷气的地方,怎么可以叫这样的名字?”
伊春不以为然道。
这种注释,是刘贝拉没想到的,一时张着嘴巴愣在那里,不知所以。
“依你说叫什么名字好呢?这也不好,那也不行!”
丛苇赌气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摸出一支摩尔点上。
“嘿,就叫‘出轨俱乐部’啦,多贴切,多形象啊,你们说是不是?”
伊春一着急,灵感顿现,突然一拍脑门儿,兴奋地嚷叫道。
“出轨俱乐部?”
丛苇和刘贝拉同声惊呼。
“咋样?酷吧?丛苇你付我店名钱。嘻嘻,也就我伊春能想出这么美妙的名字啊,我牛吧?我是不是太有才啦?你们倒是夸夸我啊,我一高兴,没准还能整出更让你们想不到的创意来呢。”
伊春险些被脑袋里冒出来的“出轨俱乐部”几个字给电晕了,自得其乐地拍着手掌,为自己加油喝彩。
“这……行吗?”
良久,丛苇才微微蹙起眉头,迟疑道。
“什么叫‘行吗’呀?指定行,保准行,太行了!说穿了,丛苇你搞这么个地方,可不就是让那些老公出轨的女人有个倾诉的地儿嘛,这名字往外一挂,看着就解气解恨,你说,那些可怜的女人能不喜欢来这里吗?”
“行,伊春这几年没白跟了赵福嘉,有商业头脑了。”
刘贝拉毕竟已过四十,觉得那名字乍听使人脸红,好像不是正经人开的正经地方,可是细一琢磨,伊春说的还真有道理。
“这儿,对,就是这儿。”
伊春来劲了,拉着丛苇走到北边墙壁,指点江山道:
“就在这里弄个影视墙出来,然后刷上标语!”
“标语?大字报要不要?”
丛苇终于被伊春搞笑了,抬杠道。
“什么啊?乱七八糟的。人家是说出轨俱乐部的宗旨!听听,我都给你想好了:很久很久以前,谎言和真实在河边洗澡。谎言先洗好,穿了真实的衣服离开,真实却不肯穿谎言的衣服。后来,在人们的眼里,只有穿着真实衣服的谎言,却很难接受赤裸裸的真实。”
“接着编。”
丛苇笑得蹲在地上,腰都直不起来了。
“没了。就这些。刷到影视墙上,底色用明黄,字体颜色用黑。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做不做你说了算。”
伊春径直回到沙发上坐下,脱掉鞋子,做瑜伽一样双腿盘起,双手莲花上翘,双目光线内敛,真的像入定了一样。
“丛苇,你还别说,阿春这想法挺有创意的,不行咱就听她一回?”
刘贝拉忍住笑,对丛苇说。
“好吧,那咱就给阿春一个面子,出轨俱乐部,牌子我明天就找人做。”
丛苇说着,走过去,一手搂住伊春,一手抱住贝拉,将头深深地埋在两个女友中间,将周身凛冽的寒气,慢慢逼回内心深处。
一切,在这个春天,重新开始吧。
如果婚姻也有季节,丛苇知道,她和许戈飞,已经走过了新鲜的春天,经历了火热的夏天,十年后的今天,他们已经走进了成熟的秋天。
然而,意味着成熟的秋天,带给大家的除了欢欣,还有另外一种可怕的结局:秋风扫落叶。
芳菲散尽之后,也许就该谢幕了。
不过,一条道路的终结,也就意味着另一条道路的开始。
从来如此。
伤痛也好,留恋也罢,难舍也好,不甘也罢,该来的迟早会来,不该来的等也等不到。丛苇毕竟受过那么多年的正规教育,这一点还是能参透的。
拥抱着两个跟她一样,虽然年龄不同,却已经历经坎坷的女友,丛苇的内心深处,发出一连串细微的呼喊:出轨俱乐部,我来了!